[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章 思无邪
元泰七年,司氏长子司青亦深思奇略,善克令终,斛决风云,屡立奇功,威震敌寇,佑大晋国泰民安,特封为镇远大将军。
长安大街上熙熙攘攘,无论是茶馆内口若悬河的说书人,还是懒散倚在树下乘凉的小摊贩都在谈论一件事——
“武官世家的长子司青亦一连打了好几场胜仗,这下不必搬都南下躲御敌寇了!听说之前攻打大晋的金国不仅要把之前占有的大晋国土悉数归还,还要每年上贡黄金百两,以乞求大晋庇护呢!”
“想想之前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那些权贵说得轻松,说搬都南下就南下,这城门无人守,可不就是把我们的脖子送到敌寇刀刃下吗!”
“这次可真是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这哪是大将军,这简直就是上天神仙怜悯我们这些黎明百姓,特地下凡来的降世英雄啊!”
……
镇远大将军班师回朝,庆功受赏的日子很快就传开了。
当日,司青亦带着三千骑精锐,在众人簇拥欢呼下跨过长安城门,大家伙原以为久在边疆的镇远大将军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硕男子,却不料抬眼望见的模样,让不少站在楼上远瞻的闺秀小姐们悄悄红了脸。
只见威震四方的镇远大将军一袭黑衣骑坐在马上,身姿英挺,仿若修竹,面白无须,俊美绝伦,特别是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平添了几分魅惑,又因为沙场的磨砺更显锐意。
司青亦躲过小姐们抛来的香囊玉簪,停在了司府门前。
简单吩咐了左右将领几句后,转身踏进府内拜见许久未见的爹娘。
“亦儿……让你吃苦了,旁人都是在爹娘面前承欢膝下,你孤身一人前往大漠三五年……”司母一见面便眼泪直流,拉着他的手说着多亏上天保佑的话。
“娘,亦儿不苦,爹娘身体康泰就是亦儿最大的福气了!”司青亦笑起来,脸上是褪不去的意气风发。
司母看着他,眼里是化不去的哀愁。
司父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亦儿,快些沐浴进宫,莫要让圣上等急了。”
“老爷,将军,福公公已经到门前了!”门口看门的小厮来报。
福公公是侍奉在当今圣上身边的太监大总管,司父赶紧叫小厮把人迎进来。
“哎呀,将军这礼咱家可受不起啊……”福如海将腰身低得更下,扶起司父和司青亦, “皇上一早就盼着您进城了,可算是给盼着了,大将军在战场上立了大功,现在整个司府可是无比荣光啊!”
“福公公谬赞了,那皇上的意思是?”司父试探道。
“那定是大大有赏啊,皇上特地设了宫宴,将军快请吧——”福公公让开身子,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搬了几抬宝箱, “这是长公主殿下送来的,长公主贤良淑德,竟是比皇上想得更周到,大将军的福气在后头!”
长公主礼比皇上前,这本不合规矩,可前几年都是长公主垂帘听政,皇上刚刚开始全权把手,到底还是要长公主帮衬着些。
可惜先皇后与先皇帝驾崩过于突然,后续事宜安排未妥当,小皇帝只有十岁,刚过二九年华的长公主成了大晋的全部依靠,好在外敌有大将军防住,内有雷霆手段的长公主肃清,现在政局平稳,长公主也慢慢放权。
福如海憨态可掬地站在门前的合欢树下等着他的动作。
司青亦点头应下。
回到房内,他挥退所有伺候的婢女小厮,打开衣柜拿出里衣,却露出了一件小女子的钗裙,他慌张地望向周围。
好在无人发现。
他把钗裙好好地放回最底层用长袍压住,扯开银扣腰封,撤下黑金暗纹的长袍与高帮的男式靴子,只剩下里衣。
再三确定周围无人后,解开里衣的系带,露出微微隆起的胸部,上面裹着层层的白布条。
司青亦咬牙解开圈圈缠绕的布条,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大晋权贵若是知晓名扬四海的镇远大将军是个女子,那些整日吃着肉糜贵米的士族定会宣判司府欺瞒重罪,届时朝廷上一人一口口水都要淹没司府上下。
亘古不变的道理,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无知是福。
司青亦替父兄参军,保的不仅仅是小家,更是会因战争流离失所的黎明百姓。
她在边疆大漠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异子而食的事情,她从小学的是家国大义,学的是忠君天下,学的是精忠报国。
她不愿,也不能就这么无所谓地在至高点,轻而易举地说“搬都南下”。
……
她将身子都泡得松散开,重新裹上布条,披上鹤氅拿上佩剑坐上了福如海带来的轿辇。
宫宴设在桃李园,青石板一直延伸至湖心台中,周围种着桃李,粉白的花瓣随风飘散到湖中随波荡漾,道路两旁灯火通明,亭台上绸缎飘扬,桑落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古琴涔涔、丝竹浅浅。
亭台檐下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风铃,一阵春风吹来,清脆得叮当作响。
“大将军大战告捷,勇猛过人,当真是大晋国之大器啊!”稚气未退的少年坐在高座上,浑身已有隐隐的王霸之气。
周围一圈官员附和夸奖。
司青亦站起身谢过皇帝嘉奖。
一道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从她进来后便没离开过。
她试着探寻着望过场上官臣,却猛然与那道视线撞上。
静安长公主坐在皇帝右手下座,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找寻回视的目光。
司青亦赶紧低下头,战术性拿起酒杯。
昭昭还害羞了呢。
“哼,大将军这下可出尽了风头,倒显得我们商议搬都一事成了笑话!”顾丞相满头白发,撇了一眼缓缓抿着酒的她,嘴里吐出刻薄的话。
一些品阶不低的文官帮扶着丞相说话。
皇帝坐直身子, “顾相也是顾全大局……”
“嗤,本来就是个笑话。”长公主嗤笑出声,她早就看不惯顾丞相那贪生怕死的老狐狸嘴脸。
“你——你一个妇人懂什么!”顾丞相瞪她一眼。
皇帝猛得一拍桌子,惊得满朝文武伏地跪下。
司青亦今晚应酬着喝的多了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顾丞相勾起嘴角。
这样也好,若是这般举动惹怒了圣上,那自己也不必费心撺掇他了!
她站起身,跪在两人面前, “皇上,殿下息怒。”
“不是爱卿的错,本是高高兴兴为爱卿办的接尘宴,倒是倒是……倒是让众人扫兴了!”皇帝咬牙,狠狠地看向丞相。
“丞相怕是出门前吃错了药,来人,将丞相带下去休息。”长公主开口,立刻有把守在亭外的太监把丞相拉起。
顾丞相难以置信的样子,最后看了眼台上两个高高在上的身影和跪得笔直的司青亦一眼后,生气地拂袖离去。
司青亦余光撇过他离去的身影,心中想着这几年她都在塞北边疆,如今回来复命,官场上的人都大多换了一批,剩下一个顾丞相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高位。
当时父亲就是受其所害,无法再次重返沙场,若不是当时长公主殿下力排众议留下父亲,恐怕她也无法到达现在这个地位,如今还在一味逃避。
他背后势力庞大,交错冗杂,又是先皇后之父,国丈之名无法撼动,实在难以连根拔除。
不欢开场的宴席,皇帝叫上身姿曼妙的舞女跳舞助兴。
司青亦看着腰肢柔软,轻盈跳动的舞女,心中掠过一丝落寞。
“将军可有见到心仪的?”皇帝开口,舞女们立即向她露出勾人魅惑的笑意。
她摇摇头, “皇上莫要打趣微臣了。”
“说来将军也已过弱冠有二,也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如若有遇见心悦的,无论品阶如何,朕亲自下旨赐婚。”皇帝笑盈盈开口。
司青亦不知可否,先躬身谢过。
长公主看着舞女坦露在外的细白腰腹,和臂间的轻纱披帛若有所思。
到最后也算是宾主尽欢的晚宴,众人扶着醉酒的皇帝回勤政殿,司青亦独自走在深夜冷清的宫道上。
身后有清晰的脚步声跟着,那人也不像要隐瞒的样子,就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
她站定停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乍暖还寒的春夜里混杂着桃李花叶的清香。
“见过长公主殿下。”她转身行礼。
李婉卿没有半点惊讶,上前想要扶她起来,她却躲开她伸出来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将军为何怕本公主?”李婉卿收回伸到一半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微臣身上酒气浊污,恐冲撞了长公主殿下圣体。”她低下头不与她眼神接触。
李婉卿抿了抿好看的薄唇,笑了出来, “将军今日也累了,快些休憩吧。”
“微臣告退。”
不急不急,昭昭会害怕的……
司青亦回到家中,只有司母一人坐在厅堂早早煨好醒酒汤。
她接过母亲递来的汤,仰口喝下。
“我的昭昭啊,真是让你受累了。”司母心疼地摸着她的头。
她身心终于放松下来,昭昭是她的闺名,天底下除了爹娘再无人知晓。
她靠在母亲怀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