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初停

　　“江雪，走啦。”娘在前面唤我，“好~”我回答娘，看了在树丛里飞的蝴蝶最后一眼，转头赶路去了。
　　在战争不断的日子里，娘同其他人一样，都信佛。即使在逃亡的路上，远远看到一座庙宇，也要跑过去，从本就少的可怜的钱里凑出一只香来，诚心诚意的点上，跪倒在佛像前乞求平安，磕三个头，然后起身拉着我走出寺庙，继续赶路去。
　　在印象里，那些和尚差不多都一样，穿着旧又破的纳衣，饥瘦的身体，唯独有一点很明显，有人眼里有神采，有人眼里空荡荡的。
　　娘告诉我，说那是慈悲的眼，是佛祖降下世间的眼睛，用来普渡世人的。可我从没在佛像眼里看到过这些，娘说是我太小了，还看不懂。
　　快到晚上，娘带我找到了一处被烧了大半的破房子，捡了剩下的木头升起火，把去寺庙路上挖到的山药蛋扔到火堆旁，在附近走了走，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放下行李，简单清理了一下那里的地面，把包行李的布铺在地上后，就回来催促我快些吃完休息，不知为什么，最近吃的越来越少，娘很担心我，总想让我多吃一点，可是也没什么办法，娘将剩下的山药蛋吃完，就带着我去收拾好的角落准备睡觉了，花了大力气搬了几根破木头挡在前，把我们遮的严严实实的。
　　睡前娘把我搂在怀里，半梦半醒间，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大殿里，有一尊正在修筑的极大石制佛像，工匠们站在搭好的架子上凿刻，把他的眉眼雕的精致，下垂的眸凝望世间，不起一丝波澜，佛像正前还有一桌精致的贡品，黄衣僧人在两旁低头诵读佛经，他们身形匀称，诵经声音低沉有力，和我之前见过的和尚完全不同。我站在殿中，听着诵经，看着工匠们将佛像慢慢雕刻成型，眼，鼻，嘴，衣服的褶皱。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突然传来声音，细听是娘叫我，我转头应答，娘循着声音看见我，便急急跑进殿来，进殿后她愣了一下，像是被殿内的景象吓了一跳，随即马上收回目光，低头向我走来，娘牵住我的手，对着佛像躬身拜了拜，就带我向殿外走去，我奇怪娘为什么不上香拜佛，但也不多问，只跟着娘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下有一层淡淡雾气，临出殿的最后一刻，我回了头，看见殿内云烟萦绕，工匠和搭架一同消失，僧人衣袖随云飘动，抬头诵经，声音无比清晰，原是佛像的地方坐着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正看着我，衣带翩飞，周身发出淡淡金光。
　　我见到佛了。
　　可即便见到，我也不觉他有一双慈悲的眼睛，只凝望世间而已。
　　世人苦难，他只凝望，并不作声。
　　翌日起来，我见娘坐在我身边抹泪，见我醒了赶忙把我抱起来，“娘，江雪做梦梦见你了哟。”我揉着眼睛说。
　　“是嘛，梦见什么了呀？”娘把我松开，笑着又开始哄我，“江雪是不是又长高了呀，快和娘一般高了呢。”
　　“还早着呢，江雪也想快点长大，就不用辛苦娘了。”我顿了顿，“梦见娘又在拜佛哟，不过这次是我先进的大殿，娘下次要快一点。”我看着娘，突然想起，以前娘不是这样的，娘以前喜欢穿青白色的裙子，头发又黑又顺，像绸缎一样，皮肤很白，柳叶眉丹凤眼，嘴唇薄，总是笑盈盈的。娘喜欢养花和刺绣，身上一直有股茉莉香，娘很温柔，喜欢做很好吃的吃食给我。
　　现在娘也很好看，但是这身灰衣服磨的难受，脸上的土也让娘不舒服。
　　“那就快快长大吧，等着江雪帮娘呢。”娘说话有点哽咽，我拍拍她的后背，“娘不哭，江雪会乖的，我们快点走叭，去找叔父。”
　　“好，我们走吧。”娘站起来擦了擦脸，“江雪要是能跟上，就给你编个小花环。”
　　“娘最好了。”
　　这一路上也有和我们很像的人，我们有时和他们一起走，有时看见便走的远远的，走了多久我不记得，但肯定离家很远了，我在路上走的发蒙，就又想起离开村子的时候。
　　那天夜里，我被嘈杂的叫声和哭声惊醒，撩开帐幔，看见娘正迅速的收拾东西，我问怎么了，娘也不回答，只叫我快些把衣服换好到前堂等她，待我换好衣服走到前堂，娘也背着一个包袱出来，拉起我跑出院门，急向村子北面的山里跑去，远处火光连天，村里路宽，但是跑的人多，还是很拥挤，有人挤了过来，将我和娘隔开，我不舒服的晃了晃手，娘赶忙回头，转身把我抱了起来继续向北跑。
　　我把头靠在娘的肩头上，看着背后，许多我熟悉的人，茶铺的李氏夫妇，说书的叶先生，卖肉的张叔… …还有许多，他们大多神情紧张，又有畏惧掺在其中，有人脸上挂着泪痕时不时啜泣，还有我的玩伴，大都和我一样，被大人抱着行进，大家都背着包袱，步履匆匆，向山里跑。
　　进山时，听见叶先生跟我娘说，隅军夜里突袭，把附近的村镇全烧了。
　　“江雪，不舒服吗？”娘将我从回忆里唤回来，“没有，娘，走的有些发蒙。”我回到，“那就歇息一下吧，走这么远也该歇了，这刚好有条小河，你坐会，娘给你抓鱼去。”娘把包袱放在我身边，又从包袱里拿出碗来，挽起衣袖去捉鱼了。我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便去附近找了些较干的木头，在包里找出打火石，升起了火，看见不远处有颗桑葚树，想到娘很喜欢吃桑葚，就又拿了个碗，过去爬到树上摘了些。
　　娘很喜欢吃桑葚，平时到了这个季节，总会买很多回来，娘说桑葚甜，还对头发好，小时候我总羡慕娘又黑又顺的头发，就跟着娘一起吃桑葚，但是吃相不好弄得一身都是黑紫色，被爹娘笑话许久。
　　不一会娘带着许多小鱼回来，找了些树枝用小刀削尖把鱼穿上去放在火旁，又去溪边重新舀了一碗水也放在火堆旁，“江雪真好，可给娘省了不少力气呢。”娘坐在火堆边上笑盈盈的夸我，又把弄湿的衣袖展开，借着火势干的快些。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娘快歇着吧，给你摘了桑葚吃。”我把刚摘的满满一碗桑葚放在她面前，娘有些惊讶，问到，“从哪来的桑葚呀？”
　　“从那边的树上摘的。”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娘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张了张嘴又停了下，过了一小会才说，“江雪对娘最好了，但是记得下次去要叫上娘哦，一个人娘不放心。”
　　“好，记住了娘，不会让你担心的。”我张开手抱了抱娘，娘也抱住我，“小鱼应该好了，多少吃一些吧。”
　　很久很久我们都没吃过肉类的东西了，小鱼很新鲜，自然也没有什么腥味，肉质鲜甜，刺也很软，可我还是没有什么胃口，强撑着吃了几条就在吃不下去了，娘刚吃完桑葚，看着小鱼还剩大半，眉梢又沉了下去，我说我再吃不下了，娘沉默了一会，把剩下的吃完，又抓了一些烤好，找了一片大叶子包起来，歇息了一会就又带着我上路了，娘说过，不能在水边过夜。
　　晚上我和娘没有找到休息的地方，就到一个平一点的地方生了火，随便铺了一下，晚上的星星很亮，风吹的人很舒服，没过多久我就坐在娘的怀里睡着了。
　　梦里我听见娘在轻轻唱歌，像在村子里一样，娘给我讲神仙的故事，等我睡着之后去把油灯熄灭，上床轻轻抱着我入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