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火柴吗？一盒五根。

　　六月份，锋面雨带就移动到了长江流域，它在江淮之间摆动一个月，就带来了梅雨。季枫很喜欢这段时间的雨，温柔又不失力量，他觉得自己应该也要是那样的。

　　实际上，自己和温柔这个词相差甚远、背道而驰。

　　耳边传来手指关节叩在桌面上的声音，突兀而清脆，敲击声唤回了季枫的注意力。

　　“季先生？您可以详细地描述您看见的内容吗？”

　　季枫把视线从窗外的雨上挪回室内，18层的高楼，坠落的雨滴都很着急。

　　诊疗室的椅子坐起来很舒服，应该是为了能让来的人放松警惕吧。季枫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他双手交叉握住放在了有些冰冷的桌面上。

　　“是一个男人，很高，比我都高一点，他问我要不要买火柴。”

　　季枫对面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看起来很权威的中年医师，他推了推眼镜，继续问道：“季先生，这件事对于您是否还能留在组织的这个位置上很重要，请您再好好想想。”

　　季枫盯着那位医师的眼睛，常年摸爬滚打，他的眼神早就锋利如刀，医师把视线挪开，不愿意和他对视。

　　“你们问我几百遍几千遍，都是这样，这个位置，谁有能力当然谁可以来坐。”

　　季枫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和医师对峙着。过了好一会儿，季枫突然坐正了起来，身子往前倾着，他的脸和医师的脸近在咫尺，医师的眼神飘忽，也不敢往后挪开身子。

　　“季先生也没想到自己养的狗会生病吧，毕竟养一条狗要不少时间呢。”季枫突然笑出了声，医师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我再说一遍，就是一个男人问老子要不要买火柴，你不如也去问问季先生，看看他需不需要火柴。我免费代购。”

　　季枫锋利的眼神朝门后隐蔽的角落里射去，这番话也是说给监控器后的人。

　　说完，季枫把椅子往后一推，就离开了诊疗室，门外倒是守着两个人，但也没有上前阻拦他。

　　心理诊疗的一切都是季先生安排的，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诊疗室里发生的一切。

　　坐电梯下了楼，季枫正打算打电话让司机开车过来，但迎面吹来的风驱散了他不少烦闷，他今天就突然想去淋一会儿雨。

　　大厦旁边正好是一个公园，公园里的木槿要开不开的，雨落在季枫身上，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他的衣服。

　　雨里空气的味道很独特，混着草和泥土的味道，是能让季枫放松的味道。

　　因为下着雨，公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季枫，他闭上眼，仰着头，雨滴砸在他的脸上，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

　　“淋湿了不好。”

　　季枫睁眼，头上是一把伞，他回头，那个男人正微笑着看着他。

　　“你还挺持之以恒啊。”季枫迈出一步，躲开伞继续淋雨。男人也迈开一步，伞追了上来。

　　“对啊，所以你买火柴吗？一盒五根。”男人还是一副笑脸模样。

　　季枫抽掉男人手里的伞，扔在地上，两人在雨幕里对视着，季枫浅浅一笑。

　　“好啊，我买，多少钱？”

　　男人摇了摇头，“不要钱，要这个。”男人指了指季枫的头。

　　季枫笑的更开心了，“要我的头吗？正好里面长了怪东西，我也不是很想要了，你拿去吧。”

　　男人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他伸出一只手，拔下了季枫鬓角的一根头发，把头发郑重地放进他胸口的口袋里，又伸手摸了摸刚才季枫被拔头发的地方，好像是怕季枫疼。

　　季枫因为这个动作愣了一愣。

　　“作为交换。”男人从那个口袋里又拿出来一朵蒲公英，这个季节很少有蒲公英，这朵蒲公英被雨打着，却没有被打散，准确来说，雨根本沾不到蒲公英。

　　季枫接过蒲公英，笑着问，“这是干什么？”

　　“如果你有危险就吹散它，我就会来的。过一会儿，我就回来接你。”男人还是一脸笑意。

　　雨下的有些大了，季枫的眼睛被雨糊住，有点看不太清眼前人。

　　“我在M国确诊后，你就一直问我要不要买火柴，风雨无阻，一个多月了我才买下你的火柴，久等了。”

　　男人笑了笑，一言不发，就这样消失在了雨幕里。

　　季枫低头去看，手里早就没有了蒲公英，地上也没有伞，这些全部都是他的幻想，至少那群医生是这么说的。

　　五月初的任务失败后，他被组织召回，这是他16岁开始接任务以来第一次任务失败。

　　他重伤，在医院躺了好几天才醒，醒来，那个男人就站在他床边，问他要不要买火柴。

　　季枫的第一反应就是攻击，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真正意义上攻击到那个男人，自己还因此摔下病床。

　　紧接着就是一群人涌进监护室，显然，在监控里季枫只是在发疯一样地打一团空气。

　　他被告知他的颅内肿瘤已经压迫到了中枢神经系统，他很有可能产生幻觉，然后就是被遣返回国，一系列的心理干预，一系列的医学治疗。

　　其实根本没有人关心季枫的健康与否，他们只是想要榨干这条狗最后的价值罢了。

　　季枫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个根本算不上是家的地方，他从小被季先生养在身边，灌输各种各样的杀人手段，他没有童年，没有朋友，没有家。

　　其实季枫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人，充其量是个机器，最多最多算条狗，算狗都高攀了，毕竟狗不想活了还能狠心把自己饿死。

　　季枫不一样，死活都不由自己。

　　季先生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有对应着的防叛手段，想叛逃就会被杀死，并不是每个人都跟季枫一样无亲无故，控制其他人总是很简单。

　　像季枫这样孤零零的丧家犬，只安排人去打打杀杀已经不能完全干掉他，所以他对应的防叛手段就是让组织里跟他一起成长的另外几个为他陪葬。

　　打蛇打七寸，打季枫，抓住他该死的对亲情友情的渴望就好。

　　看来他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毕竟杀手们都没有情感的。不过想来也是，卖命的都是被要挟的，谁生来喜欢杀戮？

　　季枫洗完澡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天花板上的灯光很刺眼，他伸出一只手，又闭上一只眼，刚好，在空中挡住了那刺眼的灯光。

　　季枫张开食指，闭上，光从手指的缝隙里溜出来，他又张开了食指，光通过手指的间隙，光带像丝绸，季枫伸手想去抓，只有空气。

　　他一松力，任凭手臂随重力落到床上。

　　突然，整个房间灯光全灭，季枫整个人陷入一片未知的黑暗，有情况！

　　季枫从床上跳下来，警惕的握住枕头下的匕首，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很奇怪。就像是季枫失去听力一样，眼前的黑暗也过于浓郁。

　　他躺在床上是晚上的七点，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照理说，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季枫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身后！

　　他用力地把匕首向后扎去，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

　　季枫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自己也被环抱在一个人怀抱里，他动弹不得，是大脑无法支配四肢的无法动弹。

　　当一个人的视觉和听觉处于被剥夺的情况下，他的嗅觉和触觉就会很灵敏。

　　比如季枫现在能清晰地感受到来人的体温，以及他的呼吸打在自己脖子上痒痒的感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很令人安心的香味。

　　那种味道很具迷惑性，季枫的大脑不断地在暗示他，季枫投降吧。

　　“我是秦列，我来接你了。“身后的人说着，把季枫转了过来，和他面对面。

　　季枫的大脑还是没办法支配他的身体，眼前骤然一亮，眼睛很不适应，季枫狠狠皱了皱眉头，秦列见状把手挡在了季枫眼前，等到季枫适应。

　　整个房间都是通体的白，周围的墙上用黑色的字体重复写着同样的一段话。

　　“小女孩觉得寒冷，她渴望得到温暖的大火炉，于是她点燃了火柴，火光里，她看到了火炉，她感受到了温暖。”

　　“小女孩觉得饥饿，她渴望得到美味的食物，于是她点燃了火柴，火光里，她看见了烤鹅，她感受到了食物的美味。”

　　“小女孩觉得不快乐，她渴望得到快乐，于是她点燃了火柴，火光里，她看见了圣诞树，感受到了从来没有体会到的快乐。”

　　“小女孩觉得不幸福，她渴望有人能给她关怀，于是她点燃了火柴，火光里，她看见了奶奶，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

　　没有一点被移动的感觉，季枫甚至连眼睛都没闭，就这样，凭空地出现在了这个不知名的空间，旁边是不知名的，被医生判断为是他的幻想的秦列。

　　而手里一直紧握着的匕首随着灯光骤然亮起一下子消失不见。

　　季枫拍了拍自己的头，又揉了揉眼睛，他伸出手，又去揉了揉秦列的脸，拍了拍他的头，秦列抓住季枫作乱的手，拉起他的手往自己的心脏上靠。

　　“感受到了吗？”秦列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季枫。

　　手掌下面是有温度的人的躯体，透过胸腔微微跳动的是人的心跳。季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和秦列的身体接触太久，都感觉有点微微发烫了。

　　季枫抬头看着秦列的眼睛，如果仔细观察人的黑色瞳孔，就会发现黑色与眼白交接的地方微微泛着蓝色。秦列的瞳色有一点浅，那一点蓝色并不明显。

　　“你原来真的存在吗？”

　　秦列笑着，季枫能感觉到手掌下他的胸膛在震动。

　　“当然。”秦列就那么凭空取出了一张明信片递到了季枫手中。

　　从头到尾，这一切，包括秦列，都已经超出了季枫的认知。

　　明信片也是通体白色，上面有黑色的字。

　　“欢迎来到童化世界，希望您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关键人物‘小女孩’，并从他|她|它手中得到你需要的‘火柴’，最后，在合适的地点、时间点燃您手中的火柴。

　　祝您在童化世界生活愉快。”

　　季枫一字一句的读完了这张明信片，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世界魔幻了。

　　“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要进入第一个故事了。”秦列看着季枫，还是一脸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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