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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下了一夜未停,满地落英枯枝坠落在冰天雪地里,几朵迎霜的红梅经风雪浸润开的愈发红艳,清浅芳香沁出几分酒香气。
道外荟芳里的清晨笙歌乐舞渐歇,冷冷清清,像破败般寂静,街道外不时传来早餐摊子叫卖声,几声豪爽响亮的吆喝声打破了天亮破晓时分的静籁。
日上枝头,天光穿透云层筛入彩色琉璃窗户,斜斜落在绒面毯子上,地面散落着三五个空酒瓶在光下折射出几缕彩影来。
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还睡得正沉,身上披着一件玄黑色的毛裘斗篷,胸襟处嵌着一枚锃亮光彩的军徽。他的脸埋在枕头里看不清眉眼,怀里仍抱着一瓶还没见底的红酒,嘴里窸窣地念着醉话。
玄关处的门被推开,高跟鞋踏上绒面地毯声响闷沉,影壁上映出来者婀娜袅袅的身段线条,她不急不慢地走到沙发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醉晕过去的人,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肩膀,俯下身腰在他耳边唤道:“骆少爷,天亮了,虽然您常来我们桃园书寓开盘子,可我们的姑娘也是要休息的啊,啧啧,作孽呀,这是喝了多少啊,康帝都开两瓶了喂。”
仰躺着的人被鸨母的絮叨吵醒,不满地拧紧眉头翻了个身,他不耐烦地半睁开眼睛瞟了眼唾沫花花的鸨母,只好撑身慢慢坐起。飞扬英气的眉眼,俊俏的脸庞在晨光下渐渐清明,他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抬眸看了眼西洋钟后翻了个身,“这才七点钟,我加钱行了吧。”
“六爷的车就停在道外了,差遣我赶紧喊您起来了。”鸨母朝门口听候吩咐的两个姑娘招招手,随即坐到他身旁,继续道,“六爷说骆会长喊您回家一趟,说是有急事儿,让您麻溜儿的。”
“能有什么事儿啊。”骆少川听到跟骆闻声有关更是不耐,朝鸨母挥挥手道,“睡够了再回去,别烦,本少爷酒还没醒呢,头疼得很呢…”
“我的祖宗,我的爷哦。”鸨母见状,更是为难道,“您也得为我们想想,上回骆会长来这儿抓您,差点没把我的书寓拆个精光,行行好吧少爷,别让我们为难。”
骆少川长长叹了口气,疲倦地把手覆在眼睛上,鸨母朝姑娘招手示意将他的外套衣裳和备好的醒酒汤拿来。鸨母亲自接过外套,信手拂去上面残留的尘灰后替他穿上,伺候的姑娘熟稔地替他整理领口肩章,再扣上武装带,整理妥当后又端上熬好的醒酒汤来给他。
“这回又是催你回家成亲的吧,骆少爷。”办事儿之余鸨母还不忘多嘴探问几句,她抬手拢了拢弯曲的发梢,笑话道,“您家那个邹小姐看着不是位多事儿的主儿嘛,娶回家好吃好喝供着多省事省心,要是过得不开心,就来咱们桃园书寓呀,骆会长天天催,您也不嫌烦呐。”
骆少川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在兜里掏出几张银票夹在指间递给鸨母,他眼神一凛,冷言警告了一句,“你啊,话太多了,小心祸从口出,这钱你可就赚到头了。”
鸨母知道自己失言犯了忌讳,讪讪一笑晃着肩膀笑道:“开玩笑的,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行吧?”说着便把醒酒汤双手奉上,笑道,“六爷的车就停在道外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就不下楼了,我让盈柔亲自送你。”
骆少川瞥了眼醒酒汤并没搭理她,拿上斗篷便往门外走去。盈柔早站在门廊外掀起珠帘迎他出来,亲昵地挽着他臂膀陪同他顺着巷子往街口走去,她搂了搂肩胛上的白绒斗篷,不时娇滴滴地往他身上蹭着,娇笑道,“鸨母那嘴向来是不把门儿的,骆少爷你别见怪。”
“看在你面子上,我不会跟她计较。”听着姑娘的柔言细语,骆少川有再大的起床气也都消熄了,他道,“改日等你登台唱红鸾喜,我再来给你捧场。”
“今晚便唱,您来么?”盈柔顿了顿,转念才想起什么,捋捋耳垂上小巧的翡翠耳坠,拈酸道,“怕下次再来,便是带着太太来了吧。”
骆少川只笑了笑,没再说话钻进车里,示意六儿开车。
轿车驶过慢慢升腾起人烟生气的街头,他摇下车窗透气,冷风从车窗灌入,如刀割般铺上脸,才勉强缓解些许宿醉后的混沌。骆少川疲倦地揉揉太阳穴,深深叹了一声,他语气沉沉问道:“我爸又怎么了。”
六儿抬头看向视镜里的人,道:“会长说,您回哈尔滨这么久了也不回家,让我务必喊您中午回去吃团圆饭,不然….”他窒了窒,吞吐几下才继续道,“不然就让你一辈子都别回家了。”
“又是这招儿。”骆少川暗声啐了一声,低头把弄着军帽上的徽章,“我都不着家多少年了,他还没把我的名字从家谱里挪出去呢。”
骆少川和骆闻声不和的事儿全哈尔滨人尽皆知,骆家为哈尔滨首富,手握一城财富命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骆少川可谓一出生便注定了一世顺遂无忧。可随着他母亲病逝后,父子俩关系一度跌落冰点,骆少川同骆闻声一度互不搭理,一见面开口便是拆家吵架。冷战了一阵后,骆少川索性一声不吭地跑去了奉天参军当兵,本想着金堆玉砌的少爷出去吃个三五天的苦也就认怂回家了,竟没成想一去便是五六年,如今还授了上尉军衔荣归,骆闻声这才熄了火,也没再计较他的不辞而别。
“会长也是紧张您,您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六儿宽慰道。
骆少川并不这么觉得。
纵在沙场上驰骋数年,看惯世态人心,他也没见过比自己父亲更冷血狠心的人。
车子开进骆公馆,在欧式雕塑喷泉前缓缓停下,管家文姐领着一簇佣人出来迎接,上前殷切道:“少爷您可终于回了。”说着便张罗下人帮忙拿行李,“自您离家后啊,老爷吩咐让人日日都得收拾打扫您的房间,盼着您早日回家呢。”
“这次我就是回来述职办事儿的,过完年我就回了。”骆少川听了文姐的话后,有些嘲弄地笑了笑,嘴上极不饶人道,“他当然盼着我回家,还恨不得打断我的腿把我锁在家里呢。
文姐闻言,讪讪一笑也不便再吭声。主人家的是非下人是不该妄论的,这点她心里明白。”
骆少川顺着石阶往上走,临到檐下抬眸扫了眼府门,他止住了脚步,犹豫地站在门口往内厅里看。
文姐见他止住了脚步,轻声招呼道:“少爷,怎不进去?会长和夫人等着了。”她探头觑了眼他的脸色,瞬间明了,她深知这二人冷战许久,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但俩爷们想开口破冰终究是困难的,又补充道,“静萱小姐也从北平回来了,也在厅里等着呢。”
骆少川哎了一声回应,说一路回来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的,回房间换下军装就来。
文姐看着骆少川上楼的孤挺身影,兀自摇摇头,暗叹一句可怜见儿的。她在骆家做工多年,算是看着骆少川长大的,说来也是可怜,年轻轻丧母后父亲又欲新娶,家里没几个人真心在乎他,后来跑去奉天当兵几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从死人堆里挣回个名头来,本应是顺遂平安,吃喝不愁的金贵人儿,可如今这命数实在坎坷多舛,叫人瞧着心疼。
骆少川回房换了件日常穿的马褂长衫才走进餐厅餐厅,甫一入门,便见坐在主座的骆闻声正同魏闵希闲聊,而坐在一旁的白姗姗正凤眼翻飞,很是不耐烦地喝着茶,把倨傲不爽的脾气全写在脸上。
坐一旁的邹静萱闻声抬头,见是心心念念的人影儿,花儿般的脸庞顿时绽满笑意,扬声高喊:“少川!”
小姑娘甜糯的称呼打断了骆闻声同魏闵希的谈话,邹静萱起身跑到他身边相迎,又小心觑了眼骆闻声的神情。她见骆闻声又复板着一张脸,面色阴沉,一声不吭,她懂事地开口缓和道:“少川你终于回来了,大伯盼你回家很久了,魏姨还做了你最喜欢的溜肉段呢。”
“少川回来了,快坐吧!”魏闵希热情起身,张罗道,“你爹知道你回来,让我给你炖了虫草汤呢,等会儿多喝两碗哈。”
骆少川闻言仍不为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眼魏闵希,对她的热情似乎不太领受。魏闵希也很识趣地移开目光,起身走向厨房吩咐下手开饭上菜。她朝骆少川招手,示意他在骆闻声旁边的位置坐,“少川快坐,魏姨给你端汤去。”
“坐吧,凳子又没长刺儿。”骆闻声端起茶杯吹散弥漫热气,沉着声打破了冗长冰冷的沉默。骆闻声是哈尔滨商会会长,脸上总带着不怒自闻的神气,眉眼间自有霸气傲然,但他待人和善义气,人人都称他为济民行善的大好人,可他唯独对骆少川严词厉色,极少给过他好脸色瞧。
骆少川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坐定,自顾自喝茶,不愿开口多说半句。
邹静萱见状,率先开□□跃气氛,问起骆少川在奉天当兵带将的轶事。骆少川也顺着她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今年秋后带兵剿匪济民一事。骆闻声听了几句后,鼻子嗤出几声冷哼,道:“说到底,打打杀杀终究不是长久之道,这山匪何时才剿的完?仗何时才能打的完呐?我看啊,你还是安生回家呆着,好好打理家业,才是正道。”
白姗姗的目光一溜儿地从骆闻声的脸上掠过,立刻接过话茬续上话题,笑道:“少川呐,大哥说的有道理呀,二婶找人算过了,今年正月有几天正是适合订婚的黄道吉日,你和静萱的婚事也该有个着落不是?今儿你也回来了,大家伙儿也都在,咱们也该好好筹备一下了呀。”
“我这次回来就住几天,等过些时候述职办完事我就回奉天了。”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捧着笑朝白姗姗道,“静萱还小,二婶把她留多两年,再给她寻个如意郎君不是更好?嫁妆彩礼也无须担心,除了家里出的,我会按家里的份额再给静萱添置两倍的嫁妆,有骆家当靠山,静萱自有享受不完的清福和富贵,总比配我这个当兵的老大粗强,您说是吧。”
“你什么意思啊。”白姗姗闻言瞬间变了脸,娇俏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尖酸蛮缠来,她猛地拍桌道,“你这是要抛弃我家静萱啊。”
骆闻声的目光像弯刀一般扫向骆少川,鼻息粗重,呼得密密的胡须轻轻颤动。骆少川视若无睹,依旧笑着道:“就算是我娘活过来,坐在这儿,我也是一样的说辞。”
邹静萱失落地蔫儿了下去,瞬间就红了眼眶。白姗姗见状,捏着嗓子哭喊道:“大哥呐,您可得为我家静萱做主啊,这桩婚事可是您跟我家夫君生前一同订下的,怎么能说解除就解除了呢,要是夫君九泉之下得知静萱被退婚,怕是不得安息啊。”
骆少川拧着眉,饶有趣味地看着白姗姗兀自搭台子唱大戏,他见骆闻声被白姗姗这一吼一叫嚷的脸色愈发不好,适时地补了一句:“爹,您就别为我瞎操心了,您还是留着心神力气好好过您的二人世界吧。”
这话听着另有玄妙,骆闻声同魏闵希成婚一事从未知会过他一声,所以他自己的婚姻大事也不该听他摆布。骆闻声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愈发拱起心头火气来,震声对骆少川道:“竖子!你瞧瞧你都在军营里学了些什么!我也不指望你立业,你好歹先成家定定心吧!成天在外喝花酒胡混,成何体统!”
“什么样的爹养什么样的儿子,这话真是不错的。”骆少川干脆自损八百嘲讽道,“你就放宽心瞧好了吧,家我会成的,业我也会挣回来,就不劳您费心操劳了。”说着,他起身朝骆闻声和白姗姗微微欠了欠身,“你们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混账东西!你怎么跟家里人说话的!”
骆闻声对骆闻声的吼叫置若罔闻,背着手自顾自地走出饭厅。骆闻声气的胸口疼,愤愤地拍桌,朝着门外大声嚷道:“你今年过年前要是不定下来,你这辈子就给我滚出骆家!你好好想想你娘临终的话,你对得起她么!”
这几句话像针一般狠狠扎进了骆少川的心,他滞住了脚步,狠狠地跺了跺脚,满腹的烦闷气急无处可泄。他实在心烦意乱,左右为难,朝不远处正跟门卫唠嗑的六儿招招手,“备车!去群仙书院!”
日头里的道外仍是一派安静,只有巷尾的群仙书院隐约传出咿呀的戏腔曲调来。今儿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旦角伴着梆子锣鼓婉转哼唱,唱腔略带惆怅醉意,尽显女儿家愁肠情绪。洁白的水袖翻飞,衬的十指纤纤如红梅白雪,手折一支牡丹对月饮酒消愁,如哭如诉地将玉环的满怀情意痴肠绎的精彩绝伦,令人动容。
“这唱的什么呀,咿咿呀呀个没完,还是黄忠计夺定军山有趣。”她又低头扫了眼桌上的点心茶水,又挑剔道,“还说是全哈尔滨最好的茶楼呢,不过如此。”
“我的祖宗奶奶,这儿肯定没八大胡同的戏班子唱的妙呀,您就当听个乐呵就是了。还有这长白糕,炉果您也尝个鲜,要是吃不惯回头我让人捎带富华斋和正明斋的点心过来给您。”一穿着黑马褂,脸带刀疤的壮硕男人正弓着腰对着姑娘赔笑脸道,“徐小姐,如果这茶楼您觉得呆着没趣儿,我带您上大公馆去,那儿都是些新鲜的洋玩意,您保准喜欢。”
“等听完定军山再走,你别站着了,碍着我视线。”
姑娘勾勒的小巧玲珑的嘴唇瘪了瘪,露出几分不得趣的无奈来,她朝男人挥了挥手示意避退,姑娘的身形模样才露出来。看上估摸着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精致金贵的罗派洋装和一件花呢短斗篷,坐在二楼观戏绝佳的位置上了无生趣的睨着戏台上的伶人正柔美地挪着台步绕场而舞。天边暖色的晨光投在她头顶,脸颊上沁出一层浅淡的粉霞,细腻如丝绸缎帛。那是一种虽不一眼惊艳但又舒展可人的美,恍若精雕细琢的玉瓷娃娃,尤其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群芳荟萃的荟芳里中也是扎眼的存在。
徐昭意拨弄着耳垂上的珍珠耳坠,看着那伶人春情顿炽,又哀怨自伤的模样,也不由跟着悠长的戏腔长长叹了一声。
不同的是,伶人叹的是万端愁绪无以排遣,徐昭意叹的是大好时光尽然浪费在听女子酒人愁肠愁更愁的琐碎情事上了。
这厢刚演上贵妃戏耍高力士的桥段,骆少川便气冲冲地迈进了群仙书院的门槛。门口揽客的大茶壶立刻迎着他上了二楼贵座,按着他以往的喜好上了茶水点心。骆少川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握着茶杯的手不由狠狠收紧,他仍是满腹的不解与怒气,兀自冷哼道:“老头子想我结婚成家是吧,行,我干脆顺了他的意得了。”
跟在他身后的六儿眼前一亮,“您打算跟静萱小姐成婚了?”
“他只让我成婚,又没说要我一定娶静萱。”骆少川放眼略了一眼台下唱的入情的伶人,突地生了一个念头,他摩挲着下巴,细细琢磨道,“干脆找个人做场戏给老爷子看得了,等事成了就顺了白姗姗的意,直接拆家分居,到时候我回奉天安家,山高水远的,老爷子也管不着了。”
六儿哈着腰附和称好,他滞了滞,又问:“只是您上哪儿去找一个能让会长满意的夫人回家啊,您如果要娶像盈柔姑娘这般出身的,会长怕是真会打断您的腿。”
“我知道。”骆少川拧眉,嗤道,“这不上戏院茶楼来找么,爱听戏听曲的多少有点文化吧。”
说着,骆少川便开始四处张望搜寻合适的人,他放眼扫了一圈,场下除了打扮阔绰的富太太,就是花枝招展满脸堆笑陪客人出堂差的卖笑女。眼见一无所获,他暗骂一句,蔫蔫地收回眼神的瞬间,一个晃神,目光恰恰落在坐在他前面些位置的徐昭意身上。
他目光怔了怔,颔首想探看清楚其容貌,可惜逆着光影,碍着位置,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轮廓,瞧的并不真切。不过瞧着她穿着华贵,气度不凡,看上去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勉强配得上罢。
骆少川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指了指前侧的身影。
“就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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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来啦!我又来开新坑了!两年前写了民国奇探的乔楚生衍生,今年民国大侦探开播必须狠狠地为骆少川安排起来啦!算是一个比较独立的故事,不太会涉及剧里的情节,大部分都是私设衍生,拆官配预警,请自觉避让啦!
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坑主同是填几个深坑真的很不容易的!(点击收藏评论,一键三连,疯狂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