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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江承允。
华大附近，白夜酒吧人声嘈杂。刚结束期末周，大学生像被放出笼的鸟，在劲爆的金属摇滚乐中释放压力。
江承允就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角落里，桌上东倒西歪摆满酒瓶。他眼皮微阖，似是半醉，黑色长袖与黑色沙发几乎要融为一体。
尹诺一进门就看到他，然后收回视线，转头在闺蜜胡妍耳边说：
“你看学医压力有多大，连江承允考完试都来酒吧放松了。”
胡妍化着攻击性极强的欧美妆，眼线往上勾，大红唇。
她顺着她手指方向看了眼，反问道：
“你不也是？”
的确。尹诺也是。
她平时一贯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父母心中的乖女儿，如今却化着浓妆，穿一身紧身亮片裙，穿梭在酒吧迷乱的灯光里。
尹诺嘴上否认：
“我和江承允不一样。他循规蹈矩到死板的程度。你高中的时候不也认识他么？”
她、胡妍还有江承允都是同一所高中的。当时尹诺和江承允在竞赛班，胡妍在普通班。高中毕业后，她和江承允又都考上华大临床医学继续做同班同学，胡妍在隔壁的二本念审计。
胡妍和尹诺从高中起就是好友，但她不了解江承允：“我没注意过。”
尹诺说：“高中三年，他从没迟过到，从没打过架，甚至从没爆过粗口。绝了。\"
接着她又说:“这样的人居然会来酒吧？”
胡妍对这些描述非常熟悉，因尹诺也是别人口中“这样的人”，“这么说他和你还蛮像的。”
尹诺想到自己平时在旁人眼中竖立的乖巧形象，一时竟难以反驳，半晌她才说，“我是装乖，他是真乖。”
却又瞥见不远处江承允拿了杯啤酒仰头一饮而尽，男生喉结上下滚动，握着玻璃杯的手骨节分明。
尹诺顿时感到被打脸了，嘀咕道：“好反常。”
胡妍问：“你在意他？”
“怎么可能，”尹诺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奇怪的话，“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两人说话间，酒保带她们去了预订的卡座。卡座的位置正好和江承允那桌相邻。
尹诺走过去时，江承允正跟董峻讲话，他侧着头，额发略长，盖过疏离的眉眼。
听到她们这边的动静，江承允转头看过来，视线在尹诺身上停留了一下，又移开。
尹诺浑然不觉地落座。
酒保上酒的间隙，胡妍拿出一包京韵，递了支给尹诺，问：“抽吗？”
尹诺接过，胡妍又给她递了火。尹诺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片刻后，再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雾，半惋惜地感叹道：
“这学期最后一根烟了，回家就不能抽了。”
胡妍笑了笑，也给自己点了根，微眯起眼，“你活得累不累？”
“还不是被逼的。”尹诺父母管得严，要是被他们知道她抽烟，她小命不保。
胡妍知道她的家庭环境，没再多说什么。
各式各样的洋酒摆了大半个桌子。尹诺拿了两个空玻璃杯，各倒满三分之二，一杯放在胡妍跟前，一杯给自己。
胡妍叫过来的朋友也三三两两到了，大家围着卡座落座。
全是生面孔，尹诺都是第一次见。她没叫华大的那帮朋友，她们只关心奖学金和绩点，从不会来这种地方。
人一多，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尹诺几杯酒下肚，脸上热腾腾的。
大家开始喊着玩游戏，尹诺放在桌上的手机却亮了起来。注意力被分散，划开手机，看见室友群里发来艾特她的消息：
【诺诺，刚才突然通知晚上十点全系查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尹诺一愣，点开班级群，见班长确实发布了查寝通知，再一看时间，现在已经九点四十了。
她心想学校有什么大病？他们期末考都结束了，明天就放寒假回家，今天晚上居然还要查寝？
这时，一个深绿色骰盅忽然塞到她手里，胡妍说：“该你了，快摇一下！”
尹诺一脸茫然，连玩什么游戏都不知道，却还是配合地摇了摇骰盅。
摇完后，胡妍帮她把盖子揭开。看见里面的点数，所有人都开始起哄。
“尹诺！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胡妍抓住她的手，像是怕她逃跑。
气氛居然这么快就烘托到这了，尹诺对上一个个期待的目光，不觉将刚看到的微信消息抛在脑后，她说：“当然选大冒险。”
玩真心话无聊透顶，无非就是问问感情史。她没什么可聊的。
大家因为尹诺的选择都开始兴奋起来，纷纷低声讨论要让她做什么比较有趣。
胡妍很快有了主意，她叫停大家的讨论，指着隔壁桌说：
“去跟江承允喝个交杯酒。”
尹诺还没反应过来，桌上就有人问：
“谁是江承允？”
这里除了她和胡妍，没人知道江承允是谁。
胡妍跟她们解释：“看见隔壁桌那个单眼皮男生了么？”
众人朝隔壁桌看去，有个男生外貌格外突出，单眼皮，高鼻梁，五官轮廓鲜明，举手投足间有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他靠在沙发角落里，手里握着玻璃杯，修长的手指沿着玻璃杯口绕圈。
“好帅，去跟他喝交杯酒不亏的。”有女生对尹诺说。
尹诺：“……”
江承允确实算帅的。高中时他们班就有不少女生暗恋他，只是当时学业紧张，没人敢明说，再加上江承允话少，平时对人也不热情，大部分人只敢私底下偷偷议论。
许是她们这桌的讨论声太大，江承允正好朝她看过来。他瞳孔很深，眼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尹诺对上他的视线，心一颤，低头将目光移开。
她扯了扯胡妍的衣角，说：“他难相处，我找他喝交杯酒可能会惹他不高兴。”
按理说她喝了酒胆子一般会变大，但江承允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叫人怪怵的。
胡妍：“你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尹诺嘴硬：“我没怕，就是觉得他会拒绝我。”说完语气又软下来，在胡妍耳边悄声道，“单眼皮瞪起人来蛮可怕的。”
胡妍见她是真的不情愿，也不忍心再为难，于是扬声道：“算了，我改主意了，别喝交杯酒了。”
尹诺满脸感激。果然胡妍对她最好了，也不枉费她们做了三年闺蜜。
可接下来胡妍却说：
“你过去跟他，表个白吧。”
尹诺：？
桌上气氛一滞，接着爆发出更夸张的欢呼声。表白和交杯酒没有很大差别，都能让人看热闹。有人叫着说要录视频当证据。
尹诺见场面越来越失控，不由得说：“胡妍你疯了！我跟他虽然高中同班了三年，但几乎没讲过话！”
一上去就跟没讲过话的人表白，也太唐突了。
身边一个短发女生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关键信息，问：“你跟他高中同班了三年？”
尹诺暗觉不妙。果然短发女生接着说：“既然这样，你就跟他说其实你暗恋了他三年，今天才借了酒壮胆表白。”
说完她又沾沾自喜问桌上其他人，“怎么样，我这个建议是不是不错？”
“我有个更好的。”有人说。她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让尹诺说什么台词比较好。
大家讨论完，短发女生在尹诺耳边说了一段话，尹诺的表情变幻莫测，只觉得离谱：“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快去吧！”短发女生催道。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她，有人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拍了。尹诺知道再推辞下去就会坏了气氛，只得硬着头皮上。
她起身绕出卡座，朝江承允那桌走过去。
江承允正跟董峻说着话，没看到她。只是忽然头顶一片阴影落下来，接着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清香，他这才抬头，竟看见尹诺站在面前。
她一双杏眼，长相清纯，但脸上妆容厚重，非要往媚了化。她学生气未脱，却穿着成熟的紧身吊带裙。
她的穿着打扮和她这个人一样，挣扎又矛盾。
想到等会要演的“情景剧”，尹诺十分紧张，她绞着手指，垂头看他，声音底气不足，“江承允，我有话对你说。”
桌上都是男生，见尹诺站在江承允面前支支吾吾，心里都明白了几分。气氛安静下来，众人等着看好戏。
江承允余光已然瞥见旁边那桌在拍视频，想来她们应该是打了赌，于是开口道：“说吧。”
尹诺深呼吸，鼓起勇气问他：
“读高中的时候，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我？”
江承允不知道她这是在演哪出，只是捏着玻璃杯的手指收紧，半分玩味地笑，“你不也从来没注意过我吗？”
“……”他倒是挺会接。
尹诺稳了稳心态，继续往下念胡诌的台词，“我给你写过情书。”
江承允：“没收到过。”
尹诺：“……体育课我经常在篮球场边看你打球。”
江承允：“从高一起我们班体育课就都改成自习了，你忘了？”
尹诺闭眼，又睁开，像是在努力平复心情。接着她走上前，伸手直接拽上江承允的衣领。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尹诺站着，他坐着。她低头，他仰头。
女生葱白的手指拽在他衣领处，指甲轻轻碰到他的脖颈。她眼眸清澈，像深不见底的湖水，江承允从来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离得近了，尹诺才发现江承允是内双，一道很浅的双眼皮褶皱藏在眼尾。他眼神深邃，被她突兀的举动所影响，目光中有几分诧异。
尹诺犹记得她要扮演被喜欢的男生忽略三年后恼羞成怒的表白者，于是她拽住他的黑色T恤说出了最后两句词：
“我暗恋了你三年。”
“江承允，我喜欢你。”
光影交错，四周安静下来。
江承允有一瞬间恍惚，以为她说的是真的。
他们同班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主动找他说过话，今天是第一次。
可是下一秒，尹诺又极快地把手松开，她移开目光，转头，看向胡妍那桌，问：
“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那边嘻嘻哈哈说着，纷纷把手机收起来。
尹诺算是演完了这场“情景剧”，往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她看向他，眼底波澜不惊，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睫毛轻颤，向他道歉：“抱歉，冒犯你了，我们在玩大冒险。”
江承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像个笑话。
旁边的董峻看不下去了，他对尹诺说：“你这么玩，他会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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