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青山

　　“同学，还不去占位置吗，晚会要开始了。”
　　提醒声从旁边传来，陈时青下意识抬起头，看见几个羞涩而陌生的面孔正好奇的打量他。礼貌性道谢后，他又低头看了眼后台界面，最后一条依旧是自己发送的消息，发送时间是三天前。
　　修长的手指滑动屏幕，后台刷新，界面没有变化。
　　陈时青微皱了眉，终究还是按灭了屏幕，不再过多停留。

　　天色渐晚，日暮逐渐被暗蓝吞噬，没过多久便只余苟延残喘的金线，弯弯的烧在天际。到达礼堂的大道上种满茂密的香樟，淡淡的艾草香混着夏日厚重的闷热如潮般涌来。
　　陈时青顺着人潮走入鼎沸的大厅，人很多，四处欢声笑语。他粗略扫过一眼，没剩下什么位置，便找了个离过道近的地方落了座。
　　旁边的人侧头看了眼他，借这一眼他也看见了她。
　　那人带着黑色棒球帽，脸被帽檐留下的阴影模糊，卷曲的黑色头发松散的系着，偶有几缕披在肩头，又随着微偏的动作被挽在耳后，映衬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只一瞬，他就收回了目光。

　　观众台上的光渐暗，舞台变成明亮的中心。主持人在欢呼与掌声中笑着宣布迎新晚会正式开始，灯光徐徐变暗，再次亮起时又变成大胆热辣的蓝紫光。
　　第一声鼓点打响时，台上的表演者也开始了今晚的第一个女团舞表演。

　　周遭的人都兴奋地随节奏舞动时，陈时青微靠着椅子也看向台上，表情却看起来像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的样子。这首歌还没结束，他便将背包的拉链打开，取出耳机准备戴上了。
　　“不喜欢？”
　　那人轻撑着下巴，突然问。
　　陈时青微仰着头，没什么表情：“太吵了。”
　　“是吗。”她弯了唇，慵懒闭起眼睛感受着，斜向上的眼线扬起，漫入浅浅的烟雾里。
　　这分明不是个问句，因为当陈时青低下头看向她时，她早收了动作，再次埋入鸭舌帽的阴影里，不打算继续交流了。
　　陈时青便戴上耳机，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歌声。
　　如烟如雾，低哑的女声呢喃着不知名的英文民谣，含笑的尾音像沾了酒的大提琴弓，一点一点抚平他的烦躁。

　　一首歌结束。
　　陈时青睁了眼睛，看向轻拽着他衣角的黑色指甲。
　　“换个位置，下首歌是我了，上台方便。”
　　陈时青不置可否，微弓着站起，瞥见她早放在一边的吉他。
　　“谢了。”
　　像含着薄荷冰的微哑音色，透过耳机撞进耳里，某瞬间和低低哼唱的声音重合。
　　“等等。”陈时青皱了眉，下意识去拉住她，却只截停了一片空气。
　　那人没有落座，而是趁着暗灯起了身，轻抱着她的纯木吉他，慢慢朝后台去了。
　　陈时青微怔，那个纤细的如烟般的背影，逐渐和他幻想了无数遍声音主人的身影重合。
　　......会是她吗？

　　钟溺百无聊赖地抱着吉他坐在后台的等候位，看了看周围，都是忙着准备的同学们。于是最后还是拿起了手机，刷着最新动态。
　　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个好久没登录的唱见账号。
　　之前有一段时间经营过，一直不温不火，再加上最近有些事情于是就懒得打理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念一动，正欲上号看看，前面却有人提醒下一位可以上台了，于是钟溺暂放下这个念头，抱着吉他不疾不徐的去了。
　　落坐于椅子，光慢慢聚焦在身上，钟溺往下压了压帽檐，挡住刺眼的不适的光，然后开始拨动琴弦。
　　轻快而浪漫的节奏，一点点漂浮出来，而后是陈时青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曾经无数个午夜梦回迷茫痛苦的时间里，他唯一触摸到的冰凉清爽的薄荷泉水。

　　We could drive along an ocean reflecting the sun
　　我们可以开车沿着波光粼粼的海边
　　Or make a bed of green atop a wide open scene
　　或躺在绿色的草地上欣赏美景绵延
　　Under a canvas of blue
　　蓝天美如画卷
　　I would draw ever nearer to you
　　我离你又更近一点
　　......

　　陈时青一直看着她，目光却隐忍苦涩。
　　那个台上淡淡吟唱的人，在他晦涩昏暗的高三里以声音为灯，引他平静、释然、努力，然后与他许约的人，的确是一点也不在意了。

　　——你在什么大学啊。
　　陈时青低着眼睛，状似平静的打字问。
　　——我？在庆园。
　　庆园，全国最好的理工大学，如果原本竞赛顺利，现在他应该签了保送的协议了，陈时青有些怔住，屏幕又亮起。
　　——高三吗？
　　要不要试试看？
　　陈时青想起最近荒唐颓废的时间，有些自嘲的笑笑。
　　——怎么考的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没准你就是我未来的小学弟呢，要不要来见我，我可是很漂亮的学姐呢哈哈哈。
　　陈时青打字的手微停，明知这只是她一时随手抛下的当不了真的玩笑，还是郑重又小心的回复。
　　——那，你等我。

　　然后那灰暗的半年里他真就宵衣旰食不眠不休，用加倍的努力把所有浪费的时间赶上，那些他曾经不屑得到的分数，在无数遍记忆后又被一点点捡起，为的只是让结果来的稳妥点，再稳妥点。
　　直到被通知录取，他提着的心才真正放下。但是她却不见了，于是他便一直耐心的等，可是他在小心翼翼的期盼里还是迎来最坏的结局——她把他忘了。

　　一曲终了，钟溺站起身轻轻鞠躬，全场掌声如雷。
　　她突然好奇之前那个安静的抗拒外界的人对她表演的反应，便下意识往他所在的角落看去，可是台下光色昏暗，距离又不算近，她什么也看不清。
　　会惊艳吗，会鼓掌吗，还是也不喜欢她的风格，依旧带着他的耳机呢？
　　钟溺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嘴角微扬，抱着自己的吉他下了场。

　　[妮呀结束没~在干什么呢？]
　　钟溺打开微信，迎面而来的第一条就是许攸清的消息。
　　许攸清，钟溺同一个乐队的小提琴手，目前大三在读,是一个很温柔的学姐。
　　钟溺扶了扶背着的吉他，随意靠着墙角打字。
　　[刚刚唱完，出来了。]
　　[唱的哪首呀，town rose还是the way i see？要不是明天晚上要驻场我一定来听。]
　　黑色眼睫往下垂了垂，钟溺看起来风轻云淡。
　　[没唱原创，翻唱了一首英文歌。]
　　墙角几只红娟开的正好，湿垂着傍晚的露。钟溺分了片刻的神，手机对面却没回复，钟溺便又回。
　　[给我十分钟，我回来和你们再合几遍贝斯。]
　　那边马上显示正在输入中，没几秒便有了回复。
　　[好，等你哦~]

　　钟溺扶着吉他包，从墙边直起身，没什么表情的往乐队的排练室走。
　　她早习惯了独来独往，冷淡的烟熏，漆黑的指甲，这样的打扮无形中拒绝了好多不必需的社交。有些路上看见她的新生，明明认出她是刚刚台上闲适唱着歌的学姐，也不怎么敢来要联系方式，只是偷偷投来几分好奇或惊艳的眼光，然后戳戳旁边同行的人，示意ta也来看。
　　钟溺也只当做没看见，把帽檐压得更低了点。
　　果然是，不做自己，才能得到别人的喜欢呢。
　　钟溺笑笑，在阴影里自嘲的低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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