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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夫
“吉时到——”
“新娘子上轿——”
两声又尖又细的女音在池棠耳边炸开。
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掀开眼皮去看声音发出来的角落,入目的是破败不堪的竹屋,却没看到人。
“……怎么回事?”
池棠揉着太阳穴,阖眼回想,自己明明是在家里睡午觉,怎么一下子到了这个地方?
缓解了一点头疼,他睁开眼,却不料和两个血红的眼珠子对上。
“!”
池棠全身都在这一刻僵住,而几乎要贴在他脸上的人……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那是一只做工精美的纸扎人!
惨白的纸脸上嵌着两颗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浓重的腮红下面咧着一张血淋淋的嘴。
纸人紧紧地盯着他,一动不动,直到他忍不住眨了下眼睫,纸人的嘴瞬间裂开一个大大的弧度。
“新——娘——子——上——轿——喽——”
池棠作为二十一世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没时间去想为什么一个纸人会动、还会说话,在被一块四四方方的红绸布盖住头的一瞬间,他只有一个想法——醒过来!
一秒、两秒、三秒……
温馨的卧室内,床上的青年不住地摇头,四肢却像被人按住一样,动弹不得,直到他猛地一个用力,整个人弹起。
“呼——”
池棠猛然坐起来,剧烈的喘着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很快就浸湿了额边的碎发。
“滴答,滴答……”
墙上挂着的钟表发出轻微的声响,在有规律的表针走动声中,池棠逐渐平复下来。
挥去脑海中的梦景,向后捋了把湿透的头发,他掀开被子,下楼从冰箱里面拿出来一罐可乐。
食指灵活地勾开拉环,在他仰头喝下的时候,右手手腕上圈着的红绳似乎发出了一丝金光,可惜在阳光的照射下,没人注意到。
“叮咚~”
刚喝完,门铃就响了。
池棠边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边朝着门口走去,“来啦。”
门后是陶愧,他发小,也是他大学室友。
池棠今年20岁,大三,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他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所以陶愧没课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找他玩。
“想吃什么自己拿。”池棠坐到沙发上,照常指了指厨房。
但没想到,今天陶愧没直奔厨房,而是绕着他转了几圈,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煞有其事地摸着自己下巴开口:“阿棠,我看你面色红润,眼尾泛红,这说明你不久就要犯桃花啊。”
“又来?”池棠朝他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发小哪儿哪儿都和他合得来,就一点不好,总是神神道道的,不是给他看面相就是看手相,而且他还听说不久前陶愧还拜了个道士当师父。
真是……
“哎你别不信啊,这都是我师父教我的,可能不是百分百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不信你就等着看!”
“打住,”池棠敷衍道,“我信,别说——”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他突然卡了一下壳,随后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刚刚的那个梦。
神使鬼差的,他简单和陶愧说了说。
“啊?”陶愧挠了挠后脑勺,“我听着是有点问题,可我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要不然我带你去我师父那里看看?”
“算了吧。”
池棠靠在沙发上,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本来他就是随口一说,但拗不过陶愧非扯着他去,最后两人还是到了陶愧师父那里。
“你今天上午做了什么?”
听完池棠对梦境的描述,陶愧师父,燕道长皱紧眉头,问道。
“上午?”池棠想了想,“我去了憩园。”
憩园是一片墓园。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仇荆的祭日。
仇荆是他的一位学长,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但去年参加一场学会时不幸遇到飞机失事,就此沉眠于地底。
池棠今天上午本来是受父母所托,去墓园祭拜一位亲人,但他抱着一点私心,在祭拜完后依据自己打听到的信息,找到了仇荆的墓碑。
照片上的男人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池棠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眼睛酸涩,却没能落下一滴泪。
“仇荆……”
他轻声叫出男人的名字,忍不住伸出手去摸照片上男人的脸庞。
“嘶~”
一不小心,他的小指被划开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池棠急忙收回手,拿出纸巾擦了擦照片边缘,却没注意到男人的眼睛浮现出一丝诡异的暗红,连带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微微扩大了一些。
“轰隆!”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池棠抬眼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天色已经变得昏沉,黑压压的天空仿佛坠到头顶,有些压抑。
他拢了一把被野风吹的猎猎作响的大衣衣摆,看了一圈四周。
无边的草木在狂风中疯狂摇曳。
心头升起一股奇异的预感,池棠再次低头看向照片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枝微微发蔫的海棠花,放到了墓碑前。
“再见。”
青年起身,向着墓园门口走去。
在他身后,红色海棠花似是被风吹到了照片上面,正正贴在了男人唇边。
一瞬间,海棠娇艳欲滴。
出于个人隐私,池棠没有告诉燕道长关于海棠花的事。
“嗯?奇怪……”燕道长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明明看着这个青年的面相是要犯阴桃花,梦境也相符合,可照青年所说,完全没有来头可寻。
他沉思一会儿,视线再度落到池棠脸上,却发现那些阴桃花的征兆全都没有了!
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思来想去,燕道长从一个锦盒中拿出来一块暖玉,还没说什么,旁边刚进来的陶愧先炸开了:“我去!师父这不是你和师叔在帝王墓获得的那块玉嘛!怎么回事?阿棠的事很严重吗?”
“遇见即是缘。”燕道长却没过多解释,只是盯着池棠的眼睛,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池先生,遇见即是缘。”
池棠被他的视线看的全身发麻,不自主地接过来那块暖玉,“谢谢道长。”
回家的路上,陶愧依旧停不住嘴,给他讲起了那座帝王墓。
“拓景帝你知道吧,就是咱们上次去博物馆看到的那幅特别像仇学长的画——”
说到这儿,陶愧猛然反应过来,“啪”的一下捂住自己的嘴,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重。
“没事儿,”几秒后,池棠抬起头,“你继续说吧。”
陶愧一脸愧疚,“对不起啊阿棠,都怪我说话不经大脑。”
池棠摇摇头,出神地望向车窗外。
仇荆不仅是他的学长,还是他暗恋三年的人。
池棠永远记得,大一刚入学时,盛夏,蝉鸣,绿荫小道。
仇荆就站在尽头的一棵梧桐树下,微风吹起白衬衫的衣角,他远远地望过来,薄唇勾起,“学弟,这里。”
一年一年过去,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可那道修挺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脑海深处。
刻骨铭心。
陶愧自觉说错了话,回到家也没敢再出一声,只能眼巴巴看着池棠上楼休息。
但他没看到,在他收回视线的后一秒,二楼卧室的房门开始隐隐泛起血红。
进了房间,池棠将暖玉放到床头柜上,转身躺在了床上。
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一年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你?”
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在这一刻,他却愿意相信“七月半,鬼门开”。
“来见我一面,好吗?”
池棠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昏暗。
“已经到晚上了吗?”
池棠心里疑惑,摸了摸身边,没找到手机,只能摸黑下床去开灯。
“啪嗒。”一声轻响,暖黄的灯光在他头顶亮起来。
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池棠瞬间僵在原地。
这是他梦中的竹屋!
与上次不同的是屋里没有那个纸人。
使劲掐了把自己,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疼痛,池棠脸色有些不好。
顾不得缝补自己碎裂的世界观,他转身向着门口奔去,却在摸到门把手的前一秒被拉住。
“嘻嘻~新娘子还没打扮,可是不能出屋的哟~”
渗人的尖细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池棠强忍着遍体发寒的不适,缓缓地转过了身。
身后是两个纸扎孩童。
金童玉女。
见到他转过来,两个小纸人拍手笑起来:“好漂亮的新娘子!好漂亮的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金童突然捂住自己的脑袋,可怜巴巴地撇了下嘴,然后拽了拽身边的玉女,两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好漂亮的新夫郎!好漂亮的新夫郎!”
池棠看着那两张一张一合的血红小嘴,胃里有些难受,勉强出声:“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金童玉女止住声音,歪头看了看他,“没有呀~”
放在寻常孩子身上活泼可爱的表情,由他们做出来,池棠只觉得惊悚。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但金童玉女没给他机会,两人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息,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衣袖,走到了一面铜镜面前。
池棠还没反应过来,猛地被他们一推,眼见就撞上了铜镜,铜镜却没碎,只是像水波一样荡起波纹。
“你们——”
话没说完,他又被两人抓着宽大的袖子拽倒在木凳上面。
池棠要说的话在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戛然而止。
镜中人依旧是他的脸,却身着一袭绯红色直裰喜服,腰间扎束着一条月色祥云纹带,金绣繁丽,乌发散落于肩后。
池棠的瞳孔骤然一缩,然而让他哑声的是他身后的身影。
同款式的喜服,高大的男人微微弯腰,修长的手指穿过他的长发,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桃木梳,轻轻落下。
“一梳梳到头。”
“两梳梳到尾。”
“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池棠几乎是在瞬间就红了眼眶。
“仇,荆。”
镜中的他唇瓣嗡动,却没能发出一声。
很快,黑发以一根红绸发带束起。
身后的身影顷刻间消散。
“仇荆!”
池棠猛然转过身,想要抓住他。
身边的一切场景在他动作的同时极速消退,等他抬眼,周围已换了模样。
一片桃林。
池棠呼吸一窒。
嫣红的桃花雨仿佛要灼伤眼。
纷纷扬扬的花瓣中,一顶鲜红色的喜轿被纸人抬着走了出来。
“吉时到——”
“新夫郎上轿——”
许多双血红的眼珠子在月光下隐隐发光。
池棠这一次没有感到不适,反而像是被蛊惑一般,一步一步踩着地上的桃花走向喜轿。
震天的唢呐声响起。
在他脚下,被踩到的花瓣悄无声息的湮灭,只留下血色的残痕。
就在他即将掀开轿帘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阿棠!”
池棠回头,竟然是陶愧!
“阿棠!你快过来!”
陶愧边躲着纸人的攻击,边叫池棠过来。
本来他是没打算上楼的,可他在楼下待了一会儿,燕道长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在和他们见面中途他遭人暗算,晕了过去,后面和他们说话的根本不是他!
陶愧当即奔上楼,一打开门就看到眼前的场景。
“快过来阿棠!快咳咳……”
一个不慎,两只纸人缠住了陶愧的脖子。
“住手!”池棠转身想要去救他,却见两只纸人逐渐融为一体,裂开嘴:“新夫郎上轿——上轿自会放了他——新夫郎上轿——上轿自会放了他——”
“别……咳咳……”陶愧的脸色已经被勒红,但还是摇头。
池棠深吸一口气,“好,我上轿,你松开他。”
说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喜轿上。
池棠掀开轿帘,最后一次回头看,“放了他。”
纸人应声松开。
“咳咳……咳咳……”
陶愧捂着脖子,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那块轿帘纷飞落下。
喜轿内,池棠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仇荆……”
再一次呢喃出这个名字,出乎意料的,他听到耳边的回应。
“我在。”
池棠骤然睁开眼,想要回头看,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盖住眼睛。
视觉瞬间消失,他不安地动了动,听到男人的闷哼。
池棠顿时僵住,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坐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心跳陡然加快,引来身后人的轻笑,“阿棠是在紧张吗?”
不等他回答,仇荆收紧了一些抱着池棠腰身的力道,满足喟叹:“我也有些紧张。
“阿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千年。”
尾音怅然。
池棠想说什么,却感觉到眼皮一阵阵的沉重,意识消失前,他听到仇荆的声音:“睡吧,等阿棠再睁开眼,一切就都结束了。”
***
挂着红白灯笼的一座府邸。
喜轿从正门抬进,金童玉女腿短,落在了后面。
进门前,玉女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歪头问道:“哥哥,上面写的什么呀?”
金童揉了揉自己浓重的腮红,一幅小大人的模样,“跟着我念,丞——相——府——”
“丞,相,府?大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成亲呢?”玉女不理解,摇摇晃晃地跟着金童进了大门。
正堂,为首的纸人将自己的嘴角划到耳边,高声喊道:“一拜——”
刚说出两个字,男人狭长的眸子瞥过来,纸人一个激灵,急忙改口:“夫夫对拜——”
“礼成——”
小心翼翼地看着大人将新夫郎打横抱走,纸人才松了口气,抹了把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傅哥哥,你是不是说错唱词啦?”玉女跑过来,仰着小脸问道。
纸人弯腰把她抱起,“没有,这是大人曾经说过的。”
“说过什么呀?”
纸人沉默了一瞬,望向远方,“大人说过,他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拜他的新夫郎。”
“哦~”玉女似懂非懂,见到金童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拨浪鼓,挣扎着下去找他玩儿去了。
另一边,门口挂着红绸花的房间内,仇荆轻轻地将怀里的青年放到床上。
将一缕长发挽到他耳后,仇荆低下身子,吻在他的额上。
“咚咚。”门被敲响。
仇荆起身,走到门口,纸人捧着一个瓷碗和一把匕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大人,您真的要这样做吗?”池大人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后面一句话,在仇荆越来越冷的眼神中,他没能说出来。
“去府外拦着那两个人,我很快就会过去。”
仇荆接过东西,留下一句话,转身进了房间。
“是。”
纸人应声,叹了口气,出了丞相府。
府外,是追过来的燕道长和陶愧。
“别来无恙啊,燕老头。”
纸人笑嘻嘻地和燕道长打招呼,右手却没闲着,一个反掌,一把冷气凌然的长剑出现在手中。
燕道长冷哼一声,“傅斋,就凭你,也想拦我?”
“哟,还记得小爷名字呢。”傅斋挽了个剑花,与他轻快的语气相反,掌下是逼人的剑气。
打斗间,他还不忘另一个人是池大人的朋友,“喂,小孩!躲一边去!”
陶愧愣怔怔地站在原地,这个纸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傅斋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担心不小心伤到他,手下动作收敛不少,好在仇荆很快赶到,他趁机把陶愧拉到府里。
“金童玉女,”傅斋把两个小孩叫过来,“看好他,别让他出去。”
说完又飞身出去。
只留下陶愧坐在地上,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小纸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信这些,可他这也才是第二次见啊!
“大哥哥你不要害怕。”
可能是他脸上的惊恐太明显,玉女踮起脚尖,善解人意地伸出小纸片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知道你是池大人的朋友,不会伤害你的。”
“池大人?”抓住里面的关键字,陶愧追问:“你知道阿棠,就是池大人在哪里吗?”
玉女回头看金童,“哥哥,要告诉他吗?”
金童一挥小手,“我带你去。”
陶愧急忙跟上。
玉女在前面和金童说悄悄话:“哥哥,我们真的要带他去吗?他不会伤害池大人吧?”
金童摸了摸她的小辫子,“没事,只要他敢动手,我们两个就缠住他的脖子,勒死他。”
玉女鼓掌:“哥哥好厉害!”
陶·听得一清二楚·但完全不敢动·愧:“……”
摸了摸自己还有勒痕的脖子,陶愧心有余悸,不过目前看来两方不是对立的,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还有兴趣想:纸人打架都是靠勒人脖子吗?
很快,金童玉女带着陶愧到了池棠所在的房间。
“呐,就是这里,你动作轻点,池大人还没醒。”
陶愧连连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隔着门缝,他看向床头,却撞上一双发紫的眼睛!
“我艹艹艹艹!”
金童眼疾手快,跳起来捂住陶愧的嘴,他只能在心底无声尖叫。
那双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闭上了。
玉女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呼~池大人这样好吓纸啊。”
“不要怕,池大人不会伤害我们。”金童拉着她进去,爬到床边坐下,“再等几分钟,大人说池大人就快醒了。”
***
热,太热了。
池棠闭着眼,感觉到无尽的热意,从腹部升起,渐渐蔓延整个胸腔。
“阿棠,张嘴。”
仿佛隔着一层雾的声音响起,池棠感觉唇上一凉,随即一股冰冷粘稠的液体被对方渡了过来。
池棠控制不住地吞咽,腹部被火烧的感觉逐渐消散。
他闭着眼,感觉到对方为他擦拭干净额上的薄汗,含着笑意道:“真乖。”
池棠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力不足,只能听着对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池大人……池大人……”
玉女叫了躺在床上的青年几声,没叫醒,转头看向金童,“哥哥,我叫不醒。”
金童爬过来,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嗯?不应该啊,大人说这时候池大人应该醒了。”
“让我来让我来。”一进来就被丢到一边的陶愧一个大跨步走上前来,拨开两个小纸人,直接放大招:“阿棠,仇荆回——”来了。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床上的青年就睁开了眼。
这次是正常的琥珀色。
“小愧?”池棠低下头揉了揉眉心,“你怎么在这里?”
陶愧一看就知道他还没清醒,没说话。
果不其然,没几秒,池棠蓦地抬头,“仇荆呢?仇荆在哪里?”
陶愧挤开金童坐下,指了指外面,斟酌着措辞,“阿棠你听我说,现在这个情况吧,它有一些呃……扑朔迷离,我一时半会给你说不清……”
池棠打断他的话,“我只想知道,仇荆在哪里?”
“……”陶愧看着他隐隐泛紫的瞳孔,绞尽脑汁想借口。
——虽然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但就目前来看,他是绝对不能让池棠出去找仇荆的!
先不说燕道长到底是不是好人,单说府外三个人的打斗那么激烈,万一不小心伤到池棠了呢?
这样想着,陶愧刚要编一个借口,就听门口吱呀一声。
两人齐齐看过去。
高大的男人拂了拂衣袖,朝着池棠微微一笑,“阿棠,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池棠跳下床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仇荆回抱住怀里的人,下巴垫在他的肩窝蹭了蹭,“没事了,我回来了。”
陶愧在床上和金童玉女排排坐,一脸复杂地看着相拥的两个人。
已经去世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什么的……怪惊悚的。
***
七月二十,POND集团楼下。
“你好,我找仇荆。”
前台小妹正在摸鱼,猝不及防听到总裁的名字,差点把手机都吓掉了。
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她抬起头朝着面前的青年露出一个标准微笑:“您好,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嗯?池棠有点茫然,仇荆只说了在这里上班,没说找他还要预约啊?
今天是仇荆回来的第五天,说来奇怪,明明在大众的眼中,仇荆已经去世了,但这几天池棠逐渐发现,他们的记忆中完全没有“仇荆去世”这件事,就连当初飞机失事的报道中受害者名单也没有了仇荆的姓名。
他有几次想问问仇荆,但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下去了。
——仇荆回来了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其他的,还有那场荒诞的婚……梦境,他都不在乎。
见对面的青年迟迟不说话,前台只能拒绝:“不好意思先生,没有预约是不能见到我们仇总的。”
池棠还没消化掉“仇总”两个字,眼角余光就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仇总,正好中午了,一起吃个饭?”
仇荆对面,一个中年男人将合同递给身后的秘书,笑道。
“不了,”仇荆拒绝,“家里爱人还在等着我,就不留盛总了。”
闻言,盛总大笑几声:“哈哈哈,仇总真是顾家。”倒也没强求,客套几句离开了。
“阿棠?”仇荆转身就见到在前台望着这边的池棠,快步过去,眉眼柔和下来,“是来接我下班的吗?”
“嗯。”池棠低着头,不敢看他。
刚刚,他好像听见仇荆说家里的爱人……
“怎么不看我?”
仇荆看着青年头顶的小小发旋,故意逗他。
听出男人语气里的调侃,池棠耳尖都红了,但还是一股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不看你。”
仇荆被他这一眼看进了心坎儿里,唇角忍不住地上扬。
前台小妹看着眼前如沐春风的总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个嘴快:“老板,这是……”
仇荆心情好,不介意多花一点时间,他牵起池棠的手,十指相扣,“这是我爱人,池棠。”
池棠&前台小妹&大厅其他人:“!!!”
“小老板好!”反应过来的前台小妹当即就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哼哼,她要第一个抱上小老板的金大腿!
直到回到家,池棠仍没回过神来。
仇荆是在系上围裙进厨房前,才发现他状态不对的。
“阿棠?”仇荆伸手轻掐了一下他的脸颊,轻笑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池棠回神,抓住男人的手,认真地问道:“刚刚在公司里,你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当然。”仇荆坐到他身边,握紧他的手,“阿棠,有些事你不记得了,但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爱你,一直一直都爱你。”
池棠张了张嘴,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最后,他只是有些哽咽,“我也爱你,我暗恋你三年了。”
“我知道。”仇荆似是发出一声叹息,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我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
“叮咚~”
门铃声打破有些伤感的气氛,陶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棠,我来啦!”
池棠从仇荆肩窝抬起头,平复了一下情绪,起身去开门。
陶愧提着大包小包进来,边走边说:“听说仇学长做饭特别好吃,我来蹭个饭,嘿嘿~”
池棠帮着他把东西放进冰箱,想起什么,看了看仇荆做饭的背影,低声问道:“小愧,那个燕道长,你还能找到吗?”
陶愧回头看了看,同样压低声音,“没,自从十五过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仇学长他们该不会把他……”
他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刀。
经过傅斋解释,他已经知道他那个师父是个什么样的害人玩意儿了,所以他现在做出这个手势毫无心理负担。
如果真是这样那最好,池棠想着,但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饭桌上,陶愧掏出一把匕首的时候达到顶峰。
“仇荆左边!”
只是一个低眼的时间,池棠再抬头,看到的就是对面陶愧手握匕首,朝着他右边的仇荆挥过去。
听到池棠的喊声时,仇荆正在替他盛汤,没有丝毫停顿,他向右偏身,左胳膊堪堪躲过泛着冷光的匕首。
“小愧你怎么了?!”
池棠推翻桌子挡在两人之间,站到仇荆面前,不解地看着对面的人。
陶愧一言不发,踹开桌子,脸色有些不正常,步步逼近。
“阿棠。”仇荆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眉眼凛然,一把长剑逐渐在手中化形。
他看向陶愧,笃定的语气,“你是燕钲。”
“哈哈哈哈,不错,可你现在还要杀了我吗?”再开口,“陶愧”已经是燕道长的声音,“我现在附身在陶愧身上,杀了我,陶愧也会死,你不如问问你的爱人,他,会同意吗?”
仇荆明显感觉到身后人拉着自己衣角的力度一紧,他反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另一只手握着的长剑慢慢消散。
“呵!”燕钲冷笑一声,举起匕首就要刺过来,池棠瞳孔骤然泛起紫气,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瞬间生出无穷的力气,将仇荆扯到了自己身后。
“阿棠!”/“啊!”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燕钲发出一声惨叫。
池棠回头看,只见一只金色尾羽的长箭穿透了“陶愧”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呵,老东西,还想跟小爷斗。”傅斋吹了吹手中的弓,从门口走了进来,“大人怎么样?”
池棠扒开仇荆的左衣袖,一道暗红的血线蜿蜒在上面。
傅斋探头看了一眼,“没事儿。”
说完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陶愧嘴里,做完后,他感慨一声,“行了,大人,池大人,这次算是彻底结束了。”
仇荆摸了摸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池棠的头,瞥了他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
“……”
傅斋耸了耸肩,轻手轻脚地把已经昏迷的陶愧放了下来,“人我带走了啊。”
池棠看过去,又回头看仇荆。
仇荆给出他想要的答案,“放心,傅斋会处理好的。”
“往后,”仇荆低头,吻在他的唇上,一触即离,笑道:“你想知道的,我会一点一点讲给你听,你忘记的,如果你想了解,我也会告诉你。”
“别担心,一切都结束了。”
——————————————
仇荆视角。
仇荆出生在冷宫。
他的母妃是被皇帝抢进宫的,所以那个女人,淑妃,费尽心思得罪皇帝,只求一死,但皇帝是不会让她如愿的,反而在夜夜纠缠中让她怀上了龙种。
淑妃没有因为怀孕而妥协,反而变本加厉,终于,皇帝忍受不了,将她扔入冷宫。
这些往事,幼小的仇荆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母妃不喜欢他,总是不让他吃饭,不让他穿棉衣,不让他笑。
在日复一日的辱骂鞭打中,仇荆逐渐生出一颗冷硬的心。
他幼时唯一美好的记忆,就是他在冬日浆洗衣服时,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小公子,拿着一串糖葫芦。
见到他,那个小公子跑过来,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哥哥你吃,甜的!”
那是仇荆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也是他幼时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他浆洗着衣服,小公子就坐在他身边,晃悠着小短腿,时不时让他吃一口糖葫芦。
不久几个宫人寻过来,他听到其中有一个人着急地喊:“池小公子,您可别乱跑了,否则丞相大人又要着急了!”
小公子被宫人簇拥着离开,出冷宫前,他回身朝着少年挥了挥小手,“哥哥再见!”
仇荆没说话,也没回他,只是低下头继续洗衣。
后来,他开始争权,不择手段,其毒辣程度让皇帝都有些心惊。
但迟了,短短三年,仇荆十七岁生日那夜,皇宫火光冲天,第二日,新帝登基。
史称拓景帝。
朝堂被血洗一通,过了三日,上朝时大臣们还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无人再敢忤逆这位新帝。
唯有丞相,在新帝那里有一席发言之地。
没有人猜的透帝王的心思。
直到一年后,丞相之子,池小公子,池棠,被陛下亲谕,任命为新丞相。
朝堂上,他们是君臣;
朝堂下,他们是知己。
他们谈高堂,论风雪,无话不说。
年少的温暖不知何时变成悸动。
只是那一层君臣之礼,让仇荆没能再次听到一声“哥哥”。
这让他有些遗憾,可他不想让池棠陷入非议,所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
但他还是做的不够好。
——他在年幼住的那间冷宫里放置了无数的字画,全都是他亲笔画下的池棠,和两人之间的书信,以及他未说出口的情意。
为了防止泄露,他不曾在冷宫设下护卫,却也因此给了一伙贼人可乘之机。
贼人之首便是燕钲,他发现了那些字画,胆大包天,想要用来威胁仇荆。
仇荆得知消息后,立马派将军府的二公子,傅斋前去捉拿燕钲。
是他久居高位,一时淡忘了以前危机四伏的生活。
以至于燕钲从字画中掏出匕首的时候,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字画上面,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但最后匕首却没有插到他的心口上。
“阿棠!”
仇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为他挡刀的池棠,颤抖着手,想要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
池棠却微微勾起唇,握住他的手,手腕上晃动着他送自己的红绳,一字一顿,“陛下,臣……也心悦你……”
话落,手落。
“阿棠!阿棠——!”
年轻帝王的哀恸惊动了殿外的傅斋,他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地上的鲜血,以及狼狈的帝王。
那是傅斋最后一次见到有感情的仇荆。
往后数十年,仇荆孤身一人,除了处理朝政,便是前往观星阁。
这是燕钲为求活命说出来的法子,被天意认可的国师,能够让池棠在异世活下去,并且可以让仇荆在合适的时机见到对方。
前前后后换了数百位国师,最后,在仇荆安排好下一代皇帝之后,他抱着池棠的枯骨,进了帝王墓。
他躺了将近三千年。
再睁眼,他成了一名大二的学生。
盛夏时节,他在蝉鸣中见到了阔别千年的爱人。
“学弟,这里。”
这是他们见面时说出的第一句话。
但仅仅是见一面,这远远不够。
他依据帝王墓里陪葬的书籍,找到了最终的办法。
[将帝王的气运转移到对方身上。]
只有这样,他们二人才能在异世一同活下去。
他照着方法做,大三时坐上即将失事的飞机,又在自己的祭日苏醒。
抱着私心,他为他和池棠进行了一场他等待已久的成婚。
在洞房花烛夜,他握着匕首,剜出自己的心尖血,含在嘴里,渡到池棠口中。
池棠周身泛起淡淡的紫光,代表着他成功了。
本以为大功告成,却不料燕钲在他下葬之后,也跟着过来了。
燕钲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掠夺他身上的帝王之气。
所以燕钲才会想尽办法接近池棠身边的朋友,又将一块对他伤害极大的暖玉送到池棠手中。
不过很可惜,池棠没有戴那块玉。
在一计失败之后,燕钲急于求成,竟然追了过来。
正好,仇荆这么长时间没摸过剑,刚好可以练练手。
狡兔三窟,在燕钲的身形灰飞烟灭后,他依然没放松警惕。
果然,没几天,附身在陶愧身上的燕钲就露出了马脚,这一次,虽然有些难处理,但傅斋不是被拉来充人数的,一击命中。
一切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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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清晨,仇荆为怀里的人盖好被子,遮住上面的红痕,轻声道:“阿棠。”
“嗯,怎么了?”池棠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又控制不住地闭上。
仇荆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新婚快乐。”
池棠猛然惊醒。
昨天的记忆涌入脑海。
昨天,他!满!22!了!
两个人一天没出房间,零点一过,他们就去了民政局。
床头柜上的结婚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池棠弯起眉眼,“哥,新婚快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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