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心

　　万宁六年，腊八，飘着纷纷的小雪。

　　京城南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城池，名唤“东旗”，此时距年三十还有些日子，但是街上已经有了浓浓的年味，各家都在熬着腊八粥，做着香甜的年糕，各式各样的年货摆满街的两边，一些大户人家的门邸上挂上了喜庆的灯笼，街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人群中有一个姑娘很是引人注目，她身着月牙白布衣，及腰的青丝仅有一支木簪装饰，越发显得她清瘦高挑，身上还背着一个大箱子。

　　一双杏眼并没有在街面上停留，就如她匆匆的脚步，穿过层层繁华，只身往城西的“锦芝堂”走去。

　　锦芝堂的伙计小林正在柜台上记账，余光瞥见门口飘进的衣角，赶忙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姑娘，便停下手上的活迎了上来。

　　“依澜姐，好久没到我们这儿了。”小林一边说一边帮依澜放下身上的箱子，“今天来拿药材吗？”

　　依澜笑了笑，说：“是啊，看你那么忙，今天有新进的药材吗？”

　　“有，今天刚送来的。”小林指了指药柜，“要什么我给你拿。”

　　依澜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小林，说：“我要的都在上面了。”

　　小林给依澜倒了杯水，便去抓药，一边说着：“依澜姐的字写得真好看，改天我也学学，免得师父老骂我。”

　　依澜轻笑了一声，问：“陆郎中呢？出诊去了吗？”

　　“可不是？听说皇商秦老爷病了，正在重金聘请郎中呢，可就是不见好，这不让师父上京城走一趟了。”小林顿了顿，继续说，“今早师父还提起你呢，眼下要到年关了，之前师父说让你留在锦芝堂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依澜手里把玩着白色的小茶杯，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这样挺好的，让陆郎中不必担心我。”

　　小林听了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轻叹了口气。转身把药箱递给依澜，依澜道别后就匆匆离开了锦芝堂。

　　直到依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小林才走到桌子前收拾，却见一袋碎银安静的放在桌上，小林赶忙追出去，早已不见依澜的身影。

　　依澜在回家的路上特意绕了些路，走过一些在东旗镇周围的村子，上门诊病。

　　“比上次已经好多了，今天我再加一味木槿，抑制咳血。”

　　“大婶，您别担心，只是虚热上扰，才失眠的，我给您配一副清心安神的药，吃了就好了。”

　　“您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上次的药还有吗？有的话再加一味枸杞就够了。”

　　……

　　待依澜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说是家，其实就是三间土屋。

　　依澜的父亲曾就是江湖郎中，一向尽心治病救人，在东旗镇很是受人尊敬。三年前，他上山采药，不慎跌入山涧离世，一年后依澜的娘忧思过度，积郁成疾，也撒手人寰。

　　只留下了正值碧玉年华的依澜，从那时起，依澜便背起药箱，开始行医。

　　天色虽晚，依澜也没有丝毫怠慢，吃过晚饭就走进偏房，开始配制第二天的药。

　　外面的雪依旧没有停，烛光把依澜单薄的身影映在纸窗上。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依澜警觉的抓起身边的匕首，却又听见一声闷响，倒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依澜靠近门口，低声问：“谁？”

　　门外却再也没有一丝响动。

　　依澜拉开门，借着昏暗的光，只见一个人倒在了门口，身上深深浅浅有数十条刀伤，衣服上也尽是血迹。

　　依澜赶忙蹲下身去试探他的鼻息，还好，只是因失血昏厥，并无大碍。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异动，这才把人拖进屋里，安置在榻上。

　　先是为他缝合了较深的伤口，又把止血的药草敷在其他伤口上，待血止住后，依澜帮他掖了掖被子，找出一套父亲从前穿过的衣服放在床头，这才轻轻走出去，掩上了门。

　　齐景湛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努力的睁开眼，除了身上传了隐隐的痛感，还有一阵阵清幽的药草香扑鼻而来。

　　他一边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一边硬撑着坐起来，还未来的及多想，只听见推门的声音，他把目光转过去，一个身着布衣的姑娘轻轻走了进来，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公子醒了？怎么坐起来也不披件衣裳，当心着了风寒。”依澜走过来，帮他披了一件外衫。

　　“姑娘，我……为什么在这儿？”齐景湛问。

　　依澜探了探齐景湛的脉，说：“前个儿夜里公子重伤撞到我门上便一直昏迷不醒，不过眼下公子已无大碍了，只需再修养几日。”依澜一边说，一边把药端给齐景湛，“公子趁热喝药吧。”

　　齐景湛若有所思，接过药，不再多言。

　　“公子昏睡了许久，一定饿了，我去准备些饭菜。”依澜也不追问什么，只是觉得理所应当的打点一切。

　　“姑娘，我……”齐景湛欲言又止。

　　依澜顿了顿脚步，回头莞尔一笑，说：“萍水相逢，公子无须多虑，安心养伤便是，放心，我不会多问。”

　　齐景湛一时语塞，只觉得依澜的笑纯真无邪，猝不及防地击碎了他心里的防备，直到依澜走出门，他才收回目光。

　　不一会儿，依澜端进来两菜一汤，放在齐景湛面前，说：“粗茶淡饭，还请公子将就用些，好生休息，我去给病人送药，晚点回来。”

　　待依澜送完药，已经是下午了，她走在东旗镇上，只见一处围墙外围了好些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她走进一看，是昨天小林说的秦府发的求医文书，酬金高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依澜皱了皱眉，这秦家依澜倒是有所耳闻，秦家老爷秦光耀贵为朝廷皇商，且学富五车，还是有名的善人，在附近镇子里也有很好的名望，怎会突然一病不起呢？依澜思索了一番，眼看天色尚早，便转身就往京城秦府去了。

　　站在门口扣了扣门，依澜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拉开一条门缝，他便是秦府管家秦默，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依澜，问：“你是什么人？”

　　依澜微微颔首，说：“听闻秦老爷病重，来给秦老爷诊病。”

　　秦默想了想，打开门，说：“进来说吧。”

　　依澜跟着秦默往秦老爷的屋子走，暗暗打量着这座宅院，虽是富贾人家，可庭院的装饰颇为风雅，并无肆意铺张的痕迹，倒像是一户书香门第。

　　穿过两个院子，便到了秦老爷房中，秦光耀约莫五十岁，看上去却格外的衰老，脸色泛白，呼吸重且缓。

　　“管家，秦老爷病后和以前的身体状况有何不同之处？”依澜问。

　　秦默回忆了一下，说：“老爷自病倒以后，不但身体差了许多，也不爱说话了，整天也没个精神。”

　　依澜给秦老爷诊了诊脉，说：“秦老爷并无大碍，只是上了年岁，心肾不交，才让老爷面有倦色，不知老爷是否会失眠？”

　　管家想了想说：“恩，老爷最近确实是会睡不好。”

　　“好，我知道了。”依澜说着把秦光耀的手放进被子，“老爷有些精神衰弱，并无大碍，劳烦管家带我去为秦老爷煎药吧。”

　　管家点了点头，说：“姑娘请随我来。”

　　两人走到门口，依澜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依澜回过头，正对上秦老爷的眼神，隐隐露出失望和无奈，随后翻了个身，便不再看他们。

　　“姑娘需要什么药，我让人去抓。”

　　依澜浅浅的一笑，说：“不需要多名贵的药，只需将丹参、龙眼和酸枣等量煎茶让秦老爷服下便可。”

　　“老爷的病看了许多郎中，吃了不少药都不见好，这样简单一道茶有用吗？老爷的病有那么简单？姑娘可别唬我。”秦默苦笑着说。

　　“老爷的病是没有那么简单。”依澜也不否认，只是写下药方递给秦默，一边解释道：“老爷之所以精神衰弱，是因为有心结，我不过是缓解老爷的表面之症罢了，这道茶只是帮老爷调理气血，最重要的还是要老爷放宽心才好。”

　　秦默愣住了，随后叹了口气，说：“老爷的心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解开。”

　　依澜见秦默不再多说，便转了话，说：“管家，先给老爷煎一副茶吧，我先告退了，家中还有病人，明日再来探望秦老爷。”

　　“有劳姑娘了。不知姑娘芳名？”

　　“依澜。”

　　齐景湛因为伤口的缘故，一直浅眠着，直到黄昏时分才清醒，听到门口有响动，紧接着看到依澜走了进来。

　　“公子可好一些？”依澜问，然后走到药炉前，把药倒进碗里，端给齐景湛。

　　“多谢姑娘照拂，已经好多了。”

　　“公子不必言谢，我只是尽医家本分，治病救人罢了。”

　　齐景湛听了这话，却是嗤笑一声，又带着半分无奈道：“姑娘可知这世上还有人，视人命如草芥。姑娘的一番真心好意，可别让那些心如蛇蝎的人给践踏了才是。”

　　依澜听不懂，也不在意，只是轻声道：“公子，药凉了。”

　　齐景湛回过神，笑了笑，把药喝了。

　　等依澜接过药碗，齐景湛的目光落在床尾的柜子上，上面放着一把琵琶，便随口问：“姑娘会弹琵琶？”

　　依澜也看向那把琴，说：“我娘亲会，教了我一些。”

　　“不知在下可有幸听姑娘弹奏一曲？”齐景湛依旧笑着说。

　　依澜扬了扬嘴角，放下手上的碗，走到柜子旁，取下琵琶，在床尾坐定，与齐景湛对视一眼，手落音起，曲风让这凛冽的寒冬里添了几分灵气，让人不舍打扰。

　　一曲终了，齐景湛由衷的拍了拍手，说：“姑娘心灵手巧，外头正月还未到，听闻姑娘的曲子倒有了几分春意了。”

　　“公子过奖，许久未弹，一点小心思，竟然被公子听出来了。”依澜掩面一笑，放下琵琶，说道：“公子身上还有伤，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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