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一把青

　　小朱青走的那天南京有点冷。
　　全南京还没有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学姐汪影在新房对朱青的纸条嗤之以鼻，因缘负伤共床枕，愿得佳人度此生。
　　“像是郭轸写的，朱青真的捡到了他的字条？”
　　师娘有些震惊，但她抿了抿嘴，拦住了身旁急着要去告知郭轸的副队娘，“不要节外生枝，让她走吧。”
　　副队娘气急败坏，“你和伟成可以去洛阳过安稳日子了，倒看不得别人幸福？”
　　“现在天下还不太平，你要让小朱青重复我们之前的日子吗？”
　　副队娘住了嘴。
　　师娘和队长要走了，她怕寂寞，但更怕误了小朱青一生。
　　谁不知道，所谓老空军的那一秒需要一个女人的一生去守护？
　　第二天机场上，郭轸看着旁边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对它说，“513，你说朱青她到哪儿了呢？”
　　思念成疾的人望着夕阳总是更加伤感一些，此时风向东偏北，无风，晴。
　　小朱青怕冷，到了东北可能不太适应吧。
　　郭轸笑了笑，手插进夹克外套里，我郭轸竟然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起来了。
　　右手的传来不一样的触感，像是抗日时候起飞前临时乱写寄希望于被某个护士或女学生捡到的纸条。
　　有个念头突然间涌上心头。
　　他急忙掏出口袋里折好的白纸，上面两行清晰的字迹熟悉无比——“因缘负伤共床，愿得佳人渡此生——513”
　　郭轸神色自若，内心深处却早已掀起一场海啸山崩。

　　三月，仁爱东村的大门被开得茂密的樱花遮住了大半，树下两个卫兵站得笔直，手里的步枪被一丝不苟的擦得镗亮。
　　仁爱东村的大队长江伟成和夫人秦千仪半年前就离开了大队，北上河南洛阳，调去中央航校洛阳分校做了总教官。如今掌管十一大队的队长是邵志坚，小周如愿以偿做了大队长太太，成为了村子里的师娘，掌管和处理村子里太太们的各项事务，墨婷也成功考上了新制小学，校服上的名字栏秀秀气气的写着“邵墨婷”。
　　墨婷去上学了，小周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偶尔拉着别的小太太们打打牌，更多时候是在想东北连排的小平房。

　　郭轸常常带着巧克力来看墨婷，问候她的功课。小周的菜依旧烧得火辣，再看邵志坚，哪里还有当初尝一口菜就要喝一杯水的架势。
　　郭轸看着一桌子的菜，一边伸出筷子去夹唯一一盘没有辣椒的青菜，一边打探式得问，“学长，教官最近有没有消息？”
　　邵志坚点点头，神色如常夹起眼前的辣椒炒肉，“你放心，昨天刚到的电报，一切都安顿下来了，师娘在旁边的一所小学谋到一份教书的工作，日子啊清闲得很。”
　　郭轸点点头，发自内心替师娘感到开心，“师娘盼着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小周看着郭轸，还是没忍住把信中小朱青的现状说出来了，“朱青她，到了沈阳。听说是在一所私立的小学做了小老师，教算术，刚好那所学校新成立不久，急着要人，没有对她的毕业证书太过纠缠，日子也算过得安稳。”
　　郭轸点点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菜，也没说什么。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墨婷开了口，“小老师说，让我把513照顾好，不然要打手心。”
　　“喵“，懒洋洋蜷缩在角落的513小声回应。
　　郭轸笑了笑，转向旁边的小丫头，“不怕，郭叔罩着你。”

　　国内形势依旧不明朗，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十一大队也越发人心惶惶。
　　没有人想把飞机的子弹发射到自己人头上。
　　没多久全南京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大街上学生们的示威游行越发频繁，前几天宪兵总司令部门口还发生了卫兵枪杀示威大学生的消息，原本就怨声载道的民众们一下子被激发怒意，投共的知识分子越来越多，街上枪声也越发频繁。

　　郭轸靠在队长办公室门口的围栏上，邵志坚在旁边一言不发。
　　“学长，打起来的概率有多大 ？“
　　“不知道，看外面的仗势，可能快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真是窝囊啊。“郭轸喝了口手里的酒，叹了口气。
　　“你想走吗？“
　　郭轸手中的酒杯空空如也，“想，很想。”过了一会儿加了一句，“学长，你不想吗？”
　　“我现在是大队长，没有说想不想的资格，我能做的就是服从上级的命令。” 邵志坚站在灯光下，看不清表情。

　　队长办公室里的暖黄色吊灯在一片漆黑中越发清明，引来许多飞蛾削尖了脑袋也想要往隔着玻璃的灯火里撞去，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
　　老巩拿了壶酒给郭轸倒上，“还在想小相好啊。”
　　“是啊，老巩。”
　　老巩笑笑，“你们这些飞行员，个个都是少爷兵。”老巩给自己也倒了杯酒，青色搪瓷杯慢慢装满稍微带点浑浊的液体。
　　“走了好啊，走了好。”
　　“老巩，你真他妈会安慰人。”
　　老巩哈哈一笑，笑完又低头仔细摩挲着被用得掉瓷的杯把说，“小相好走之前还来机棚问我，说什么飞行员要是误炸了银行运钱的货船会怎么处理。我想着这银行的东西可是国家资产，那铁定是要判个几年劳改的。”
　　郭轸回，“她问这个做什么？”
　　老巩继续灌了口酒，“不知道啊，说是自己有个亲戚在银行上班，还说什么，你们这些飞行员该坐牢，我这听的啊，是云里雾里的。”
　　郭轸仔细回忆和朱青的对话，“是听她说过，有个亲戚在银行上班，被人诬陷后自杀了。”
　　老巩又叹口气，“哎呦，那可真是造孽啊，不过话说回来，当年抗日到处战火纷飞，就算是误炸，那也说的过去。”
　　郭轸沉默了许久，“人都走了，说她做什么。”
　　老巩拍了拍郭轸，“也是，明天还得修飞机呢，你小子，自个儿悔恨去吧，我老巩还是安安分分做自个儿的事，睡醒了修飞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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