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榭榱

　　日头渐温，王掌柜打着哈欠伸开懒腰走到后院，看到小哑巴已忙开了，翻抖、晾晒、煎煮、切、剁、研磨，天尚未亮就起身忙碌，王槐偷偷观察了几天，现下很是放心，本身虽未指望着药铺的生意谋生，但有个得力的助手帮衬着，每月多些进项，何乐不为。
　　许是身后光影的变化让阴平若有所觉，转过身，见是王槐，便躬身一揖，王槐点点头，阴平又回身忙活开了。王槐活动滚圆的身躯伸了个懒腰，说道：忙完这些，就先去吃早饭吧。说完进了厨房，本想就着胡饼随便啃几口，今日却见灶台上盛着两碗热汤，掀开锅盖胡饼也已蒸软了。王槐愣了一愣，回头间阴平还在院子忙活着，拿起一张胡饼，就着热汤，在灶台边把早饭解决了。
　　打开店门，王槐拿过扫帚胡乱挥斥数下，就算是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日上三杆，一人弓背弯身之人一下子钻进铺子里来，正在打瞌睡的王槐吓了一大跳，看清来人，嘴里咕哝着抱怨了几句，来人忙陪笑作揖，两人一起进了后堂，来人叫全儿，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满身的市侩气，点头哈腰溜须拍马张嘴就来，不高的身躯已弯成直不了的弧形。全儿走进后堂，正要开口，突然瞄见侧间有个身影坐在桌前，背对着他们，似在吃饭，不由一愣，看向王槐。王槐倒是若无其事，瞥了一般，自顾走向后院药库，全儿忙跟上，王槐边掏出钥匙便随口说着：“捡来的流民，是个哑巴，一路上不知受了什么苦，，我捡着时饿得就剩一口气了，怪可怜的！”
　　全儿赔笑道：“王掌柜，菩萨心肠，日行一善，财源广进。”
　　王槐瞥了他一眼，没应声，开门进去，不一会儿拿了几包东西交给候在门口的全儿，收好了，全儿又是一叠声陪笑道谢，原路钻了回去。王槐到后院解了下手，走回后堂，路过厨房见阴平正捧着碗喝汤，看看日头，向来这汤早已凉透，锅中的胡饼也只吃了一小块。开口说道“你敞开多吃些，我这药肆生意不大，这点粮食还是供得起。”说罢见阴平向自己行礼，用手比划着，又说道“下次早些吃饭，活都不急的。”说罢不等阴平比划完，走回前堂去了。
　　阴平就着剩下的汤将胡饼咽了下去，收拾起来。
　　全儿出了王记药铺，左右瞧了瞧，快速钻进旁边的井巷中，走到尽头的矮墙前，哧溜一下翻进院子里，不一会儿，对街的院门打开，全儿走了出来，理理衣袖，走过街口，在最近的一条里街拐了进去，就这样几条街几道墙地出没，终于拐到西市口的妓馆，放慢了脚步走了进去。
　　“全儿，药取回来了吗？”鸨妈胡玉娘打着哈欠走下楼来，一眼就瞧见了全儿弯曲的身影，全儿抬头一看忙更加躬下身子，恭声回道都取回了。“行了，那快送到厨房煎上，一会儿给姑娘们送去。对了，别忘了玉壶姑娘的那份，可仔细些，今儿个江校尉还在她房里歇着，一会儿你亲自送上去，别毛手毛脚地。”
　　“得嘞。”全儿脸上含着一丝得意，眼瞧着不见了胡玉娘的身影，才略挺起腰板哼着小调昂着头踱步到了后院厨房。
　　刁大娘抬眼看到他“哟，全子回来了”
　　“哎，大娘，这是玉壶姑娘的药，您可仔细着些，帮我料理好了，一会儿我端上去领赏去儿。”
　　“哟，猴崽子，今儿是要发达了，江校尉这会子可还在玉姑娘房里，指不定将来要怎样呢，你要能在他面前露脸，哄得姑娘欢喜”
　　“哎呀，我的亲娘哟，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您可别给我说没了，您先煎着药，我就在旁边看着……”说着抬头看看玉壶姑娘的窗口，窗扇仍闭着，该是还未起，全儿在心里盘算着这药该什么时候端过去，才好讨到赏钱，可别惊了江校尉和玉壶姑娘的美梦才好，不由露出些猥琐笑意。
　　玉壶确实未醒，确已是衣带齐整立在窗前，静静摩挲着手中佩刀，拇指一动，刀微露出刀鞘，从窗缝透进的日光打在锃亮的刀面上，正好像床头射去。玉壶皱了皱眉，睁开眼睛，见回身江校尉，忙做了起来，说道“郎君竟先起了”，说罢拢起头发起身下床。
　　玉壶走到江校尉身后，低身一福，江辰侧头说道，先去洗漱吧。“是”，玉壶想要抬头看看令辰的神色，终还是忍住了。转身披上外袍，走到外室，唤着丫鬟此后梳洗。不一会儿，一个尚未及髻的小丫头走进来，圆圆的脸上满是喜色，对着江辰一福，喜滋滋道江校尉万福，说完便转身将一壶刚沏好的热茶放在桌上，转身便去整理床铺。江辰将刀佩好坐到桌前，自顾自道出一杯热茶，慢慢嘬饮起来。小丫头名叫小环，忙完后走到窗前，打开窗扇，看到窗外盛开几朵月季似乎又长大了些，不由得更多了几份喜色，收起床上的换洗被子，哼着小调出去了。
　　此时玉壶已梳洗完毕，走进来见到小环的举动，先是忐忑地看了江辰一眼，见他茶杯举到嘴边，一动未动，似并未动怒，不由松了口气，忙挥挥手打发走问安的小环。
　　玉壶坐到桌边，见江辰手中的茶盏茶水丝毫未少，不由停住了想要添茶的动作，刚松开的心思不由得有紧张起来，令辰慢慢将杯中茶水饮尽放下，手确未松开，食指轻叩着盏沿，玉壶不知令辰何意，犹豫着是否要添茶，此时，外头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姑娘，药来了。
　　江辰这才扭头看了玉壶一眼，玉壶忙道端进来吧。令辰摆摆手，玉壶福身后坐下，丫鬟小红引着王槐进到内室，王槐本就弯曲的脊背似乎更曲了些，利落地给江辰、玉壶行礼，捧着药罐恭敬地放到桌上，退到一旁，江辰抬眼一瞧，开口道这药的气味似乎与往常不同，玉壶一惊，忙看向王槐，后者连忙赔笑着上前道：“江校尉容禀，这药方不曾变过，只是今日小人近来常觉五心烦热，口干舌燥，便向药铺掌柜请教可有便宜之法，王掌柜说将陈皮泡水可略缓解之，小人舔着脸有多问了句，陈皮可否与药同服，王掌柜说天干物燥，若以陈皮入药并不损药性，确可缓解上述症状一二。
　　“如此倒是你有心了”，江辰嘴边露出一丝笑意。
　　玉壶向小红递了个眼色，小红意会，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子递给张全，张全忙接过后叩头行礼，嘴里呼着谢江校尉、玉壶姑娘赏。
　　玉壶端起药碗，慢慢将汤汁一饮而尽，江辰看着碗底露出的那几片陈皮，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全儿愣住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急忙跪下叩首道：小人张全，愿听江校尉差遣。
　　“张全？好，我记住了。”说完，拂衣起身，走出门去。
　　走出鸾袖招大门，门后还跟着老鸨掩不住欣喜的送客声，江校尉接过侍从递过的马缰，翻身上马，打马缓行过几个街区后，后面一匹马赶上来，落后几步道：“都尉。”
　　“如何？”江辰头未回，仍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问道。
　　“属下一路跟着他，几处停留过的地方都记下了，安排了人手一一盯梢。”
　　“那间药铺有什么动静吗？”
　　“未有什么大动作，只是……”
　　江辰略偏头，那人忙说道“那药铺最近收了个小伙计。”
　　“哦?什么样的伙计”
　　“是个哑巴，据说药铺老板上山采药时捡回来的？”
　　“哪来的流民？”
　　“尚未打听清楚。”
　　“那就仔细打听了，看看究竟是什么让王掌柜动了慈心，捡了个哑巴流民回来。”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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