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树

　　克莉斯汀又来到了树下。

　　阳光洒落在一望无际的金色草原里，风吹过时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住光芒，眯缝着眼仰头向不远处的树看去。

　　那是一棵巨大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白蜡树。它高大繁茂，仿佛直达苍穹。

　　她一步步向它走去。她总是在梦里见到它——总是试图抵达它，但从未成功过。无论往前走多远，树的距离似乎和她并不会缩短，那摄人的巨树却好像是一个幻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但这次，她似乎很轻易地便靠近了它。

　　站在它身下近处，她感觉面前像是一面古拙褐色的城墙。树干粗糙的表面上，似乎有光芒在其下流动。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它——但在离它很近的地方垂下手来。

　　还不是时候。这只是梦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什么在召唤她？是谁想见她？是谁在冥冥中，引导她来到了树下？

　　梦境中，一切都若隐若现，似真似假。她仰起头来，看着树伸展的枝干。每时每刻都有枯黄的树叶落下——它们落在地上，落在她的脚边，钻入地面的草叶间，沉默着等待着泥土的降解。每时每刻又有新的叶子长出，由嫩绿到翠绿，一派生机。

　　在枝叶的缝隙中，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异物。不应存在于此间的什么。

　　那是一个人。一位青年。

　　即使是在梦里，她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青年坐得很高，她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是似乎看见他穿一身白色，姿态很是悠然。

　　他低头似乎也看见了她。克莉斯汀尚未反应过来，他便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她的前方，很是从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梦里有声响吗？克莉斯汀胡思乱想着，随后见到他向她走来。

　　他面容清秀，有着高高的鼻梁和明亮的双眸，但他的头发是如同老人一般的银灰色，绒毛一般柔软，随着微风轻轻地浮动。他穿着一身华丽的白色衣裳，脚踏着长靴，身形挺拔颀长。他盯着她，坚定地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她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她张口想问，但发不出声音来。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她——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随后跌入了一片黑暗里。

　　克莉斯汀睁开了眼睛。

　　梦里是什么？她隐隐约约记得那棵巨树的模样。她总是在梦里来到树下，但从未接近过树，更没有——梦到过别人。

　　梦里的一切都如幻雾一样不可捉摸，唯有那位青年的样貌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中。

　　奇怪。她并不认识他。她从未见过他。

　　是他召唤了她吗？他究竟是谁？

　　克莉斯汀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

　　窗外雨仍然在下。

　　她的居所是一幢温暖的树屋，平日阳光从枝叶间漏下，到达她的窗口，细碎而明亮。

　　只是，极少下雨的亚尔夫海姆，已经是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阴雨了。

　　白塔的巫师们翻遍所有的古籍，试过了所有操控天气的阵法，依旧对雨水没有任何的效果。雨水并不狂暴，没有肆虐的风，也没有倾盆之势，但就是一直不依不饶地下着，阴沉地像是林间湿地中的泥泞。

　　克莉斯汀的虎斑猫，拉斯特，似乎极端厌倦这种阴沉潮湿的天气。它不再出门遛弯，大多数时候蜷缩在靠近壁炉的地方——尽管不是寒冷的天气，克莉斯汀仍旧用少许木柴燃起了火焰，目的便是为拉斯特提供一片相对温暖干燥的场地。

　　至于她可怜的树屋——要不是克莉斯汀每隔两天为她在雨季之初布下的防水法阵维护一次，这幢漂亮的树屋怕是早就被雨水泡烂了。

　　不管怎么说，即使依靠着这些小技巧维持着房屋的干燥温暖，连绵不断的阴雨始终是一个大问题。

　　这场雨下得太久，久到不仅是亚尔夫海姆的土地，似乎连在这里生活的人们的心都已经一片潮湿了。

　　还是要出门。克莉斯汀叹了口气。

　　又要去白塔。日复一日地开着毫无意义的会议。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下楼来，坐在起居室的桌边，为自己沏了一壶花茶。这是克莉斯汀的酷爱。

　　克莉斯汀不太需要进食，偶尔会摄入一些清淡的水果和蔬菜。花茶始终是她的最爱。她自己在院子里种了一些适合制茶的花。今天是蔷薇的香气。

　　她尖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克莉斯汀放下茶杯，挑了挑眉毛，看向了靠近门口的信箱。似乎有新的来信了。

　　本来这个信箱是放在门口的，但考虑到这种天气大约也不会有邮递员送信，她把它搬了进来，使它免受风吹雨淋。克莉斯汀的朋友们本来也不太会利用邮递员给她寄信——他们用魔法连接到克莉斯汀的信箱，然后直接把信件传送过来。

　　亚尔夫海姆是一个充斥着魔法的国度。它本身便是一个奇迹——它悬浮在海面上无尽的高空之中，与天空白云共存。这也是为什么这场连续两个月的阴雨本身不该发生的原因——比亚尔夫海姆更高的云朵很少。一年之中的降水理所应当地寥寥无几。

　　在雨水持续两周左右的时候，克莉斯汀每天都会收到很多信件。那时候白塔就已经开始每天集中会议试图解决雨水问题了。她打着哈欠通过传送法阵回到家中时，总是发现信箱满满当当，甚至会把信箱的门给挤开，信件散落得满地都是。

　　她起初还会认真的阅读。最开始寄来信件的都是她的老朋友们，他们对这种气候异常是最为敏感的，因为在这片遍布魔法的国度，异常基本上都是来自于魔法——或者说，构成魔法的元素——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在造成灾难，那多半是整个国度的魔法元素都开始紊乱了。她的老朋友们向她寻求意见，并且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她会给她的朋友们回信，并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后来——大约是雨季开始两三周到一个月的时候，克莉斯汀便对涌入的信件不厌其烦了。她只从信件中捡出她熟识之人的拆开阅读，其余的只偶尔拆开快速掠过一眼，甚至很多不再拆开——更别说是回信了。这时候来找她的人们，大多数都没什么理会的必要了——多半都是些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压根没见过，只是请求某个知道她信箱地址的人帮忙寄信的——他们找她多半是为了倾诉和恳求帮助，比如连绵的雨造成了运输业的损失，亦或者是果园中的树全都快因为树根过于潮湿而腐烂死亡了，等等等等。

　　若是放在以往，在这类信件还不太多的时候，克莉斯汀如果心情好，便会给对方寄回一个咒语——通常是已经在纸张或媒介上布置好了——再随信附上一两句使用方法。她做这些事从来不请求报酬，因此她获得了广泛的尊敬。但即使是最不讲理的人，也是清楚地明白，没有人可以强迫克莉斯汀帮忙。她温和，但值得敬畏。

　　再后来，信件就平息了。尤其是最近的一个多星期，她已经再也没收到除了白塔的同僚们以外寄来的任何信件。她的同僚们寄来信件是为了和她讨论解决雨水问题的方法——但不会是这个时间。他们通常晚上寄信来。

　　现在是早晨，早茶时间。那么是谁一大早来打扰她的清净？

　　克莉斯汀觉得这似乎不是一封普通的请求帮助的信件。她起身去打开信箱，摸出了一个精美的信封。

　　她愣住了。要不是亚尔夫海姆压根不存在什么“皇室”，她大概要以为这封信来自于童话故事中的国王陛下了。信封纸张是美丽厚重的手工纸，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使用的信封。

　　信封上用极其漂亮的手写体写着她的地址和姓名，似乎这个人很注重形式。除此之外，没有看见寄信人的姓名。火漆封口的手法很漂亮，盖着一个华丽的狮子戳印。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这封信，害怕毁了这件艺术品。这封信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会进入她的收藏册里。

　　信纸同样也不是凡品，似乎是上等工匠做出的手工信纸。最关键的是，这个字体绝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手写字体之一。只是，乍一看去，似乎略微有些潦草，写字的人仿佛很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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