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

　　济城的七月，微风徐徐。闹市的夜晚显得格外的诱人，像带着面具蛊惑着人的魍魉，让人甘愿沉溺在其中的虚华。
　　此时，李桂花坐在座无虚位的公交车上，靠走道的一耳戴着耳机，靠窗的那一手拄着窗，搭在身上的耳机线缠缠绕绕的，像是解不开的结。街边来往的情侣、家长和小孩，都好像很幸福似的。
　　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司机一个猛刹车，公交车惯性冲出去几米。李桂花被这股惯性带着往前倾，差点撞到前面的车椅背。
　　她抬头看了看，因为临近芙蓉街道，往来游客众多，几个孩子不顾红灯径直跑了出来，幸亏司机刹车得及时。前面不到100米就是下一站公交车站牌点，司机继续往前开了开，最终停了下来。
　　公交车还没开前门，乘客便一窝蜂往自动门前挤，其中有一孕妇带着一孩孺。
　　因为一路上没有需要让座的人，李桂花便一直坐着爱心车座。她往后望了望，不出意外地一个座位都没有。这一站下车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仅剩的座位是靠近前车门面对面的六个车座。
　　李桂花调整了一下坐姿，捏捏后颈，起身坐到前面右侧车座的倒一个。耳机漏着音，正好播到谢春花的《借我》。
　　借我十年，
　　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借我说得出口的旦旦誓言，
　　······
　　她没什么心神继续观察上车的人，径直低头理自己磨损的耳机线。
　　一个、两个、三个···到第五个，李桂花在心里细数着这站上车的人数。余光中她看到一双白色擦着黑边的耐克球鞋，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看看这双鞋子的主人。
　　李桂花迅速地将视线往上抬了抬，看到的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水洗牛仔裤，再微微仰头，是一件宽大淡绿T恤，没有任何图案修饰，衣服上头郝然呈现出一张“定非尘土人间”的脸。英气眉形上挑，侧脸弧线流流畅，直而挺的鼻子，微笑的唇型。
　　随男人落座到她右侧座位，李桂花从尾椎骨窜起的一股酥麻瞬间贯穿全身，莫名的情绪席卷得她像经历了一场沙尘暴。
　　李桂花不得不承认，就在这热烈的夜晚，男生干净利落的打扮加上明艳的脸仿佛恼人的春风，直勾勾地往她心底钻。
　　她喜欢纯粹，也热爱简单。
　　此刻的李桂花宛如被点穴，僵直着上半身，只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视线里是他如被泼了墨的黑发，分明昭彰的下颌线。
　　对面的车窗敞着，车内开着空调，从窗外涌进来的夏风在他发丝上打了个旋，扬起了一个幅度，李桂花不期然地闻到了一股茉莉混着肥皂的味道。
　　李桂花被这股香味勾引得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其然地对上他转过来的眼睛。
　　滴滴滴！
　　李桂花听到她心中的神明轰然倒塌了。
　　那是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让人想到林间的鹿，深海里的鲸，是漫天的星辰洒向她的心间。
　　李桂花的耳朵里满是神明在蛊惑她，“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这种疯狂让她感到害怕，却兴奋地想要承受更多。
　　可能是察觉到李桂花过分炽热的眼神，他再次抬头瞥了她一眼。
　　李桂花佯装镇定，若无其事、理直气壮地回望了他的注视，而紧攥着身上耳机线的手却出卖了她。
　　李桂花第一次因为一耳坏了的耳机而感到扭捏而难过。
　　她捏住快被磨损坏了的黝黑的耳机线，用长裙的下摆遮住那久经劳作微微变黄的小白鞋，仿佛就能短暂地遮掩出自己的窘迫与不堪。
　　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外在真的能令人自卑。
　　可能是贪恋作祟，李桂花继续用余光瞄他。局域中的他骨节分明的手滑动着手机，看着像是在阅读什么试题。李桂花将脑袋状似无意地往后仰了仰，瞥到他在看解剖视频。
　　原来是名医学生。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试题，李桂花则目不转睛肆无忌惮地欣赏他。颇有点“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桥上看你”的意味。
　　看他专注的模样，她有种预感，他要跟她去往同一个地方。
　　可惜欢喜的时光总是驱赶时间的碾轮。在公交车快到南大东门站口时，李桂花恍惚间在内心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他跟她在同一站下车，她就主动问他的名字。
　　再过一个红灯就到站了，李桂花收拾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准备按铃下车。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后车门，手拉着扶杆，余光中只见他未有起身的意思，她顿觉气馁与遗憾。
　　世界上这样美好的东西终究不会属于自己，她心想道。
　　这一站下车的学生不少，大多都是南大本校的。
　　李桂花下车后没过多注意，只是呆呆地目送那96路公交车远去，直至视线里的公交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两侧枝丫后，才沮丧地往学校东门方向踱步过去。
　　心神被在乎的人和事耗去，李桂花没有以往警惕，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跟着的一抹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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