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

　　杜父来叫时，杜海棠正弯腰在荷塘里摘莲蓬，靛蓝色的牛仔裤挽到膝盖，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斑驳的沾了些淤泥。
　　天气异常燥热，杜海棠双手抓着莲蓬扔到地上，满头大汗的爬上了岸，细碎的发丝粘在额头上，他就着一片干净的上衣擦了擦汗，问，“怎么了？”
　　“考上了！考上了！”杜父激动的无与伦比，手舞足蹈的想把该说的话比划出来，奈何嘴唇一碰一碰的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索性也不说了，就拉着杜海棠往回走。
　　直到那本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捧到手里时，杜海棠才终于晓得杜父说的什么意思，其实刚才就隐隐知道了点什么，但是总有点云里雾里的，飘在心里很不踏实。
　　火红的书皮上，烫金的五个大字有些晃眼，手心里沉甸甸的，心脏好像就那么一瞬间被压实了。
　　也不怪杜海棠心里没底，他这批通知书下来的晚，都将近八月份了才拿到手里，虽说晚了这么些天，终归是拿到了，杜海棠微微松了口气。
　　“海棠出息了。”
　　杜海棠出生那天，杜母难产，没挺过来，三十多岁的杜父愣是没想过续弦，就那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杜海棠从小拉扯到大，也不是没想过把他交给老一辈儿的人管着，去城里打工挣两个钱，但到最后也没出去，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海棠小小年纪的就没了妈，不能再让人觉得他爸也没在跟上，就咬牙切齿的在村子里管着那一亩三分地，供海棠读书到现在，总算是将儿子送出去了。
　　夜里杜父炒了两个菜，还特地给两人倒了小半杯的白酒。
　　杜海棠只喝了一口，一条舌头就辣的受不了，最后只顾着吃菜了。
　　“海棠啊，你真给咱们老杜家长脸。”杜父忠厚老实了半辈子，从来没对杜海棠说过一句重话，临到最后喝醉了，也只是大着舌头一句一句的说着出息了，说到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两只黝黑的膀子微微颤抖。
　　杜海棠过去扶他，“爸，你怎么了？”
　　杜父吸了两声鼻涕，泪眼婆娑地拉着儿子的手，嗫嚅道，“你妈她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杜海棠突然一愣。
　　老一辈子的人穷惯了，就连姑娘家出嫁时也只是穿了身红衣裳盖个红盖头，拿了家里稍微值钱些的东西就嫁去了男方家里，从此洗衣做饭拉扯孩子过一生。杜母年轻时是村子里教书的女先生，父母亲那一辈有钱，开了几间染坊，她就上过几年私塾，后来因为改革开放，反资本主义时被斗了下来，那一辈基本就没落了。
　　杜母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青薇。
　　青薇长的漂亮，又知书达礼，不乏有很多人追求，杜伟胜是最傻的那一个，后来有人问，为什么青薇会放着最好的不嫁，却嫁给了最傻的杜伟胜，青薇也只是笑着说，“因为他说会帮我明一辈子的煤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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