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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
昭庆十三年,初春时节,冰雪消融,京中人家已开始忙碌,一年生计莫过于春。
京畿之地多高门大户,其间规矩甚多。
晚间时分,栎阳侯府安福院内人群涌动,丫鬟仆役们忙着传菜,伺候各位主子入座。
安福院是老夫人的住所,按照侯府的规矩,每日晚饭各房应当来这里用。
栎阳侯府坐北朝南,府中院落除安福院位于正北外分东西两侧,长房院落位于东侧,二房和三房位于西侧。
栎阳侯府中,一个身穿红色衣衫的姑娘正步履匆匆的朝安福院走过来,她步子迈得大,走的也快,后面的丫鬟都有些快跟不上了,忙说着“姑娘慢些。”
终于到饭点了,她好饿啊,一入院子,苏淳熙便迫不及待的向里面走去。
看着她大踏步的样子,身边的丫鬟碧荷赶紧出声提醒道:“姑娘,慢着些,不然老夫人又该不高兴了。”
闻言,苏淳熙赶紧停了下来,讪讪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她怎么给忘了,这里是京城的栎阳侯府,规矩多,她得小心着些。
“哟,大姑娘来了,快请进。”是老夫人身边的锦绣,一见苏淳熙进了安福院就马上迎了过来。
锦绣看着眼前这姑娘,心道,还是侯府的风水养人,前几天姑娘刚回来时那又黑又瘦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现在白净了不少,也能看出是个容貌姣好的美人,不过却是和四姑娘不太相似,四姑娘随了夫人的温婉长相,却又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大姑娘,倒是更像侯爷一些,眉眼之处有几分英气。
锦绣所想的四姑娘就是苏淳熙在侯府同父同母的妹妹苏如萱,苏淳熙流落在外时侯府依旧保留了她大姑娘的序齿,之后出生的姐妹序齿都排在她的后面。
苏淳熙笑着和锦绣打了声招呼:“锦绣姑姑好。”
“锦绣姑姑,今日我来的时间可是正好?”
“正好,大姑娘快进来吧。”
听了这话,苏淳熙放下心来,这高门大户规矩多,吃饭来早了不行,来晚了更不行,对于时间的要求可是严格得很呐。
记得几天前她刚回来栎阳侯府,想着第一次见面认亲,总得给人家留下好印象,便早早地来了这里,没想到,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到,还弄了个大笑话。
等到所有人都来齐时,苏如萱她这侯府的妹妹更是直言说她是不是没见过吃的,这么早就来了。
好吧,她来早了,第二日她刻意掐着时间晚出发,结果她到时其他人早就来了,就只剩她一人,这下子,又惹得老夫人不快。
也难怪苏淳熙不懂得这些规矩,她自幼流落在外,前几天才被栎阳侯找回来。
二十三年前,栎阳侯夫人怀着身孕外出去寺庙祈福,途中意外摔倒早产,生下一个女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一伙山贼突然袭击寺庙及周边村庄,栎阳侯夫人一行人走得匆忙,撤离时照看女婴的婆子慌乱之间都没看清女婴在哪里,误把之前换下的襁褓当做女婴给抱走了。
事后,回到侯府的夫人勃然大怒,发卖了那婆子,栎阳侯也派人回去寻找女儿,只可惜徒劳无功,没有踪影。
想着那伙山贼心狠手辣,所到之处必血流成河,他们的女儿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栎阳侯夫人大病一场,对女儿哀思无限。
毕竟身为侯府夫人,她也不能过于悲伤垮了身子,再加上几年后又有了身孕产下一女,于是渐渐地她将对大女儿的思念寄托在小女儿身上,时间一过就是二十三年,久到她也忘记了她曾经还有一个女儿。
直到前几日,栎阳侯把苏淳熙带回侯府。
这引起轩然大波,没想到栎阳侯流落在外的大姑娘竟然回来了。
苏淳熙是因为一个玉坠子被带回侯府的。
当时她因为没钱住客栈不得已用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玉坠子作抵押,那玉坠子品质不凡,且上面刻有栎阳侯府的印记,客栈老板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见这玉坠子怕不是和京中的贵人有牵连,再一看苏淳熙黑瘦的模样和贵女完全不搭边,便以为这玉坠子是偷来的,于是一边扣下她一边着人去打听,这下子,便引起了栎阳侯府的注意。
早在栎阳侯夫人怀有身孕之时,栎阳侯便着人打造了一块玉坠,上面刻有栎阳侯府的专有印记,苏淳熙一出生,栎阳侯夫人便把随身携带的玉坠给她挂在脖子上。
那么,苏淳熙又是在哪里被栎阳侯找到的呢?
说来有些惭愧,当栎阳侯找到苏淳熙的时候,她正在京城的一间客栈劈柴还债。
看着眼前虽然黑瘦但隐约可以看出容貌姣好的姑娘,眉眼之间和自己有五六分相似,栎阳侯当下便有些绷不住了,他的女儿这些年究竟在外面吃了什么苦啊,堂堂侯府嫡女,竟然沦落到劈柴为生。
不等苏淳熙说什么,栎阳侯就把她带回了侯府。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啊。”
栎阳侯差点就老泪纵横了。
苏淳熙当时也是一惊,没想到刚到京城就找到了亲生父亲。
她自小在边关长大,十三岁那年,胡人入侵,养父母死在了战乱中,为了混一口饭吃,她女扮男装从军,至今已是十年。
其间历经大大小小战役二十四场,斩获无数军功,圣上钦赐侯爷爵位,黄金万两。
如今天下太平,边关安宁,再无战事,她便向圣上告假离开边关,孤身一人踏上寻亲之路。
她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对她非常重要的事。
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是养父母临死前对她的嘱托。
一路上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可能是京城人氏。
于是她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寻亲。
苏淳熙自幼生长在边关,边关民风淳朴,她做梦也没想到京中一顿饭竟然吃了十两银子,这下好了,出门没带够银子,不仅拿了随身带的玉坠子做抵押,她自己还被留在客栈劈柴还债。
当时她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抽自己一顿,你说你是不是傻,那万两黄金就放在边关分文未动,带这么少的钱,京城物价这么贵,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所幸她武功高强,身强力壮,劈几根柴火算不得什么。
不过在栎阳侯看来,自己这姑娘却是遭了大罪了,这京中的贵女们,哪个不是被家人千娇万宠,他的姑娘竟然在干粗活,简直心疼得不得了。
不过,其他人可不像栎阳侯这样想。
晚间饭点,苏淳熙一进入安福院的内厅,便觉察到一道审视的目光。
原来是老夫人。
尽管苏淳熙已经尽量放慢脚步,学着府中姐妹走路的姿势,可在老夫人瞧来依旧是大大咧咧的,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顶着老夫人不满的眼神,苏淳熙也没做任何反应,她肚子饿了,正欲直挺挺的往下坐,却见身边的丫鬟碧荷轻拉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怎么了?”苏淳熙疑惑道。
碧荷也没想到苏淳熙会直接问出来,一般这时候别的姑娘肯定会发现自己有问题啊。
碧荷又用眼神示意,姑娘你坐错位置了。
可惜,苏淳熙还是没发现,满脸写着问号,不明就里。
苏如萱拿起手帕捂着嘴低笑了一声,小声道:“这都不明白,姐姐你坐错位置了。”
这下子,老夫人原本就皱起来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苏淳熙无奈,只好又跟着碧荷坐到了她应该坐的位置上。
这高门大户的果然礼节繁琐,她在军中就没见过吃个饭还这么麻烦的。
“燕宁,大姑娘的教习嬷嬷可找好了?”老夫人看向一旁的紫衣贵妇。
燕宁是栎阳侯夫人陈氏的名字,也就是苏淳熙的母亲。
陈氏有些尴尬,老夫人这话不是明摆着说苏淳熙礼仪不合格嘛,余光又瞟见下面两个妯娌交头接耳,不用想,指定嘲笑她生了一个没有礼数的女儿。
这样想着,陈氏不禁对苏淳熙也有了一些怨念。
起初她是很期待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的,甚至听说栎阳侯找到她后就一直守在侯府门口等待着她。
她以为,自己这个女儿肯定会和如萱一样,容貌姝丽,温婉大方。
没想到,当她见到她的那一刻,彻底失望了,眼前这个黑瘦的女孩,走路生风,头发凌乱,简直和她心中女儿的形象大相径庭。
要不是那块玉坠和她与侯爷相似的长相,她绝对会以为她不是她的女儿。
“母亲,已经找好了,是教导过如萱的张嬷嬷。”
“那就好。”
张嬷嬷曾经在宫中任职,服侍过众多贵人,年纪大了被恩准出宫还乡,京中高门得知争相聘请其来教导自家姑娘礼仪。
栎阳侯府的苏如萱在京中素有温婉端庄,贵女名媛的美称,这其中可少不得张嬷嬷的功劳。
正说着,栎阳侯来了,他今天下值的早,一忙完政事心系刚刚归家的大女儿便赶紧回家了。
“侯爷回来了,今天累吗?”陈氏见栎阳侯回来,关心道。
“还行。”
栎阳侯的注意力在苏淳熙这里:“熙儿今日可好,还习惯吗?”
苏淳熙刚想说话,便听得苏如萱撒娇道:“父亲好生偏心,怎么一回家不问旁人就只问了姐姐去,你可不能有了姐姐就忘了如萱呀。”
栎阳侯忙笑道:“怎么会呢,你和你姐姐都是为父的女儿。”
苏如萱这才展开笑颜。
老夫人看见了,舒展开原本因苏淳熙皱起来的眉,笑骂道:“你这娃娃,一天天就知道使小性子,你父亲在外忙了一天了,这会儿都不消停。”
苏如萱噘噘嘴,道“这不是祖母您惯出来的吗?”
老夫人喜笑颜开,道“好好好,我惯出来的,大家快吃饭吧。”
这一大家子,父慈女孝,祖母和善,苏淳熙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丫鬟碧荷看着这一幕有些心疼,这大姑娘刚找回来二姑娘就给了这么个下马威,夫人不宠,老夫人不爱,这大姑娘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苏淳熙可没那么多想法,当听到老夫人那一句大家都吃饭吧,如蒙大赦,她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老夫人一声令下,苏淳熙变身干饭狂魔。
好吃!
还别说,这侯府的好吃的可真多,花样也比边关多,她从军那会儿,军营里的伙食就是填饱肚子,量大管饱,没侯府这么精细。
芙蓉凤尾虾,好吃!
鲜炖小鸡腿,好吃!
清蒸鲈鱼,好吃!
低头干饭的苏淳熙没有发觉,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眉头又开始皱起来了。
侯夫人陈氏和苏如萱察觉到了老夫人的不悦,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苏淳熙大口扒饭。
当下心生鄙夷,吃得这么快,活像几辈子没见过吃一样。
京中贵女细嚼慢咽,一口饭恨不得嚼个三十次再下咽,哪里像苏淳熙这样风卷残云。
碧荷拉了拉苏淳熙的衣袖,示意她吃慢些。
不过苏淳熙可没有领会到,其实她已经吃得够慢了,军中谁人吃饭不是一口一碗下去,若是敌人来袭,人家已经提刀过来了,你还在慢悠悠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饭,这不是送人头嘛。
正好碗空了,见碧荷在一旁,苏淳熙头也不抬就道:“碧荷,再帮我盛一碗饭。”
碧荷却是没有动静,苏淳熙一抬头,就见老夫人凝视着她。
“你已经吃了五碗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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