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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办公室里一阵隐隐的私语,员工们坐在办公椅上交头接耳,空气里冒着激动和期待。
听说,他们所在的甘源集团分部今天将迎来一位新董事长,新旧交替,听起来是件正常不过的事,但这位新上司,是甘家送到M国留学和工作了十八年的大少爷甘今,他活在A市人的耳朵里,嘴巴里,电视和手机屏幕上,现在,他要成为生活在A市人身边实实在在的听说了。
总经理张泽从他的办公室里边大步走出来边给西装系上扣子,抑不住兴奋地对员工们说:“同志们,我们分部新任董事长马上到了啊,收拾收拾,起来迎接一下!”
张泽是个见人就笑的,没什么架子,虽然是个总经理,和自己的员工相处起来却也十分轻松自在,于是,便有人好奇地问:“张总,真是甘大少爷啊?”
“真像新闻报道里的那么俊啊!”
这几天当地的新闻就开始报道这位甘家少爷,以前的现在的只要有关的都拿出来宣扬,大多夸着这位年少有为还高大英俊的少爷,赞赏的火焰烧在他的周围。
张泽站定,故作神秘,“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孟斯淮徐徐从茶水间走出来,便看到几位女同事补起了妆,他走路时很轻,像怕吵到谁,三十五载岁月没在他脸上刻下狰狞,反倒有股清水不请自来的感觉。孟斯淮是张泽的助理,人很有耐心,公司里同事都亲切地叫他:“孟老师”。
孟斯淮挑了一瓶甘源旗下他最喜欢的橘子汁,这款果汁的包装logo,是他亲手设计的。他打开瓶盖,果汁随喉结滚动而流淌进他的身体,拧上盖子的那一刻,备受瞩目的甘今登场了。
所有人都屏着口气。
没有电视剧里总裁出场的盛大场面,也没有一群记者争先采访,只有稳当有力的脚步声愈发走近,新董事长甘今带着秘书从门外走进来,如同他只是正常地来上班。
在这份平常中,众人眼里的甘今让他们眼里短暂地失了色,也失了声。
包括孟斯淮。
“欢迎甘总!”张泽及时开口,与甘今握手。饶是见过许多年轻的事业有成的面孔,张泽也有些意想不到。
眼前的上司沉稳内敛,低调务实。起码,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招式。
甘今毫不吝啬地笑,“张总好。各位同事们好,谢谢大家相迎。我初来乍到往后工作还得多靠各位配合,感谢大家为甘源的付出,以后也请一同继续努力。”
说完,甘今微微鞠了一躬。
如果情绪能被物化,那么办公室里一定肆意奔跑着几只名叫“激动”、“兴奋”的怪兽。
孟斯淮没说欢迎的话,其实刚刚,他低头想掩饰自己脸上的欣喜,死死攥着手中的瓶子,只有他才听得到自己心跳如雷,当他看见甘今的第一眼,听到甘今说的第一个字时,本以为尘封了的过往难抑地涌入他身体的每一寸,唤醒他本能的喜悦、躲闪和自卑。
十八年的跨度有多长?孟斯淮已不再是撞得头破血流仍值得的少年,但他却依然是有顾虑不敢再往前的胆小鬼。他觉得十八年不长,至少,还没有跨过“爱”这个字。
孟斯淮稍稍整理好自己心里的惊涛骇浪,才同其他同事一样看着这位新上司。
甘今似乎有意地看向孟斯淮,于是两人视线交汇,谁也没错开。
孟斯淮很快领会那个眼神,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以朋友或者自助者和受助者保持距离,甘今温情的眼神,不过是个隔了很长时间的问候和怀念。
甘今心里也不平静,从他打算回国的那一刻,就不平静。他看向孟斯淮时不可避免地触及到孟斯淮刚喝完果汁后,充满水泽的嘴唇,然后,是那双清澈的眼睛。
十八九岁认识时,甘今叫那人“小斯淮”,拿他当弟弟,这个弟弟向来安静腼腆,看人不敢多看两眼,十八年后再见,小斯淮似乎脱了一层幼稚的骨,换上更为成熟稳重的骨了。
甘今不平静的那瞬间,夹杂着失神和莫名欢愉。他越过孟斯淮的脸,越过斑驳的回忆,勾勒出一张将近模糊的脸。
太久了,太远了,甘今与曾经隔得太远了。
没有更多的话语,甘今进了他的办公室,员工们也各复其位,显然,这位新上司让大家的士气涨了两倍不止。
一个同事感慨道:“孟老师做同事,甘少爷做上司,这班谁上谁开心!”
张泽听闻假装不悦:“怎么?跟我工作不开心?”
“没没没,我不是这个意思哈。”
“张总,小李的意思是说,您都结婚带俩娃了,夫人又贤惠,孟老师和甘总可都是黄金单身汉呐!”另外一位同事打趣。
办公室里开起玩笑,孟斯淮听了温柔地笑着,回到他的工作岗位。
今天的工作,便在轻松又平常的步调中走过。公司不鼓励员工加班,到了下班的点,大家也就断续离开,孟斯淮不喜欢和人结伴,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走出大楼的时候,一辆黑色玛莎拉蒂的驾驶窗落下,看到甘今的时候孟斯淮的脚步一顿。
甘今向孟斯淮递了一个满是笑意的眼神,说:“上车,送你回家。”
孟斯淮挑了挑眉,不需要同今天刚上任的老板过多拉扯和客套,坦然走向副驾驶坐下,既然老板亲自开车,那他们的关系便自然地升到了好久不见的朋友上。
一路上车厢里充斥着沉默,两人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黄昏爬在城市高楼上,建筑和车辆的影子掠过他们身上,甘今想了很久,觉得一口气说不完这十八年。
到了孟斯淮家小区楼下,甘今才开口:“小斯淮,”孟斯淮微不可见地顿住,一声叫唤刺向他的心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甘今的语气听起来是孟斯淮一定得有话要说。甘今直直地看向孟斯淮,比起在办公室,多了一些强硬。
孟斯淮熟悉的甘今在一点点浮现。
“好久不见啊,甘今哥哥。”孟斯淮也很直接地与甘今对视。
“我说完了。”孟斯淮没有再说话。
甘今拿出一份文件袋,绕开线放到孟斯淮腿上,示意他自己看,随即又熟练地抽出烟打上火,唇指相碰,眉宇间多了一丝冰冷。
孟斯淮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一堆照片,每看一张,他脸上的震惊和慌张就多一分,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从出生到十八岁的历程,每张他都看过无数遍,每张都是他亲手拍的,可他不知道,甘今怎么会得到这些照片,并摆在他眼前。
孟斯淮的呼吸不自觉加快加重,车里的烟雾压得他喘不过气。
“上个月我在M国收到一份邮件,打开都是这个女孩儿的照片,我从来没见过她,但发邮件的人告诉我,这是我和林安的女儿。”甘今的声音压得很低。
“小斯淮,发邮件的人是林安,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了。”甘今的声音逐渐颤抖。
孟斯淮难以置信地看着甘今:“不、不可能。”
“是啊,等我再打听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告诉我……”
“林安死了。十八年前,她就死了。”
甘今眼里的难过和愧疚搅拌在一起,孟斯淮避开那双眼,翻涌的痛苦使他手有些抖。
一个十八年前就不在的人向十八年后的人发了一封让人跨越大洲大洋来寻找答案的邮件。
“邮件不是我发的。”孟斯淮说。
“如果没有邮件我照样会回来。”甘今慢慢收起了悲伤,缭绕的烟雾中裹着冷漠。
“以前,我很爱林安,我相信她也爱我,”甘今故意将烟吹在孟斯淮耳侧,“可她应该更爱你吧,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你,和从天而降破坏了你们正常生活的我,她更爱哪个?”
疑惑在孟斯淮脑海爆开,他细细嚼着甘今的话,转头又碰上甘今冷漠的脸。
“你什么意思?”
“不管邮件是谁发的,这个人的目的是想让我知道我和林安之间似乎有这样一个融合的存在,可没有科学的证明之前,我都不该完全相信。”
孟斯淮轻蔑地勾起嘴角,语气中隐含愤怒:“似乎?科学?不该相信?”
“是,林安很爱我,我也很爱她,这个女孩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她不会是你这种冷漠无情的人的孩子,这就是我和林安的孩子。”
“我以为,你会带着一点愧疚告诉我离开林安你有多么无奈,但我没想到……”孟斯淮自嘲地摇了摇头,“甘今,你根本不懂,我和林安之间是怎样的感情,你根本不相信她爱你。你找我想知道些什么呢,你就当这封邮件是恶作剧好了,我们之间没有更多的关系了。”
原来,这场重逢是一场责怪的闹剧,根本没有再见如初见。
孟斯淮解开安全带,留下一句“谢谢甘总”,重重关上车门离开了。
烟尽。甘今心里更沉重,他没想到这样的结果,他是想和小斯淮好好解释的,他是带着愧疚来的,可再次提到林安的时候,他被迫离开爱人被迫承担起家族企业的回忆让他失去了理智,逼着他对小斯淮露出狰狞的獠牙。
第二支烟点上了。甘今摇下车窗,捕捉到孟斯淮最后一个背影。烟又尽的时候,倒车镜里跳着一个女孩儿,甘今凝住,他看出去,遇上女孩水晶般通透的眼神。
女孩也微微惊讶,随即很快走进了和孟斯淮同一个单元楼。
那是照片上的女孩,与她真正相视的时候,甘今最后一丝怀疑彻底崩溃,多么相似的一张脸,结合了甘今和林安的优点,只一眼便不用再求证于科学。后悔和自责布满他的全身,他捏紧拳头砸向方向盘,心是被刀子反复捅着一样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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