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猫猫

　　十二月的锦州，因为是在南方，路上绿化带种植的树木还是碧青色的，若不是满大街裹着厚重棉袄，带着围巾的行人和触碰到皮肤冷凉的风，乍一看，还以为现在是春天。
　　谢定生收回目光，黑色的西装三件套衬的他皮肤很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平添一些书卷气，但他唇薄，眼框很深，五官平白无故带着些不好靠近的冷和桀骜。抿着唇时不苟言笑的样子，气场强大的像蓄势待发即将主宰世界的狼王。
　　坐在副驾驶的秘书从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中抬起头，回过头说道:“谢总，总公司那边说已经把上个季度的财务报告和产品分析会的结果报告传到您的工作邮箱里了，另外，晚上我们需要出席公司年会，您的发言稿我也传到您的邮箱中，您可以看看。”
　　谢定生抬起手，用大拇指摁了摁因为连续出差少睡眠导致胀痛的太阳穴，声音很淡的嗯了一句。黑色的迈巴赫在公路主干道缓缓向前行驶着，正值晚高峰，路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多，司机不敢开太快了，谢定生没来由的心烦，皱着眉看向窗外，瞳孔中的焦距却是散的，汽车突然急刹车，谢定生晃了下身子，头更痛了，谢定生不耐的问:“怎么了？”
　　司机惊魂未定，没有回话，打开车窗冲着外面喊:“小伙子，急什么呢？走路注意点啊！”陈墨攥紧衣角，连连弯腰道歉，脚下急促的步伐却没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师傅。我实在有事儿着急。”
　　谢定生猛地睁开假寐合上的眼，一抬眼却在前视镜的反射下和敏锐的秘书对上，秘书细心问道:“谢总，怎么了？”谢定生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追随小跑过人行道，不停地看着手表的那个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铅笔裤的瘦削背影。他好像长高了，又瘦了。现在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又为了省钱不肯好好吃饭。
　　红灯调转成了绿灯，汽车又变道拐弯往市中心，陈墨赶到医院产室门口的时候，孩子刚出生，季南悠生产完，精神状态还不错，小宝贝是个男孩儿，体谅妈妈生产辛苦，两个小时就生产好了，没让妈妈多遭罪，周获跟着护士后面办一些东西去了，回到病房几个好友都高兴的围着季南悠的病床嘘寒问暖恭喜道贺的，季南悠本人倒是瘪了瘪嘴，一脸无所谓，还有闲心调侃沈逸帆:“你也赶紧结婚生个女孩儿，咱两结个娃娃亲。”陈墨站在病床边上，也跟着笑，季南悠目光落到他身上，大叫一声:“陈墨！你终于来了啊，你小子，天天忙天天忙，我怀孕十个月，你总共十次都没来看我。我心碎了，罚你！”陈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有些脸红，依旧是慢吞吞的语速:“你说罚什么？”
　　季南悠故作思考状:“罚你给我儿子买漂亮的新衣服再给我买最新号的口红！”陈墨点头应下:“好，等我回去就买。”周获打完热水回来，陈墨跟他颔了颔首，周获轻轻拍了拍陈墨的肩。季南悠这次生产的突然，比预产期早半个月，意识到肚子痛时，她还在家跟沈佳好打电话，突然周获听到她一声惊呼，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季南悠泪眼汪汪的，这才紧急送来了医院。护士把宝宝送回病房时，几个好友陪到夜里九点多，季南悠就不让他们陪着了，特别是陈墨，季南悠看到陈墨时一个劲儿的耍赖，现在反倒一个劲儿的让陈墨回家。陈墨应了几声，脚步却没动，时不时看看周小宝贝，时不时给季南悠倒水，没事儿干就站在边上，也不说话。晚上十点钟，季南悠挣扎着爬起来要把陈墨赶走，大家都被她吓得不轻，陈墨连忙按下她:“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你别起来。”
　　季南悠又像个老妈子似的让沈逸帆送陈墨，陈墨拒绝了:“不用，你们总这么照顾我，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可以自己回去，又不远。我二十四了，又不是四岁。”说完，就离开了病房，沈逸帆跟宋和霖起身送他，都被他拦下来了。十点半，陈墨坐在出租车里，出租车司机很健谈，非常乐观的一个大叔，陈墨也跟他说了几句，笑意浅淡但很温和。到地方下了车，陈墨付了车费。
　　小区门口，穿着白色制服的胖保安笑眯眯地:“陈先生，你回来啦。”陈墨停住脚步，鼻尖被风吹的有些红，笑着回道:“嗯，回来了。”胖保安看陈墨不同往日的喜气神色，又问道:“陈先生这是有喜事？”陈墨又点头:“朋友今天生小孩儿了，刚从医院回来。”胖保安笑地很灿烂，双手抱拳“恭喜恭喜啊”
　　陈墨刚准备道别，身后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声，陈墨下意识让开路，才回过头，白色车灯照的他晃了晃眼，看清楚了，才发现好像是今天傍晚的那辆迈巴赫。主驾驶车窗落下，陈墨愣了愣，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台阶上，司机大叔向他挥了挥手:“小伙子，还记得我不？”陈墨点头，厚厚的围巾挡住了一点下巴，眼睛又亮又清，像一摊幽远山林里在冬天也永不冻结的温泉水。
　　谢定生坐在后座，手掌交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陈墨疑惑为什么车还没走，谢定生按下了车窗，陈墨僵在了原地，谢定生嘴角勾出了一个弧度，皮笑肉不笑，像一匹饿到极点的狼看着猎物:“好久不见，陈墨。”
　　陈墨脑袋轰的一声响，手开始发麻，喉咙干涩地发不出声，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说，谢定生打开车门，偏过头:“把车先开走，我跟我的旧情……”陈墨听到这儿，眼睛瞪的很圆，眼中的惊吓和仓惶，让谢定生从心底蔓出一种变态的快感，“旧朋友，好好叙个旧。”
　　司机应了一声，把车开走了，陈墨僵在原地，不敢看任何人，机械地抬起脚往小区里走，谢定生跟在他身边，背着手。陈墨突然快跑了起来，谢定生反应很快，陈墨还没跑几米，就被谢定生一把抓住纤细的手腕，谢定生力气很大，手掌也大，陈墨剧烈挣扎，谢定生单手抓住陈墨两只手反扣在陈墨身后，陈墨痛的出了冷汗，还是一声不吭，谢定生笑了笑，凑近陈墨的脸，神情阴鸷地说着道:“你再接着跑啊？”陈墨绝望地看着他，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但这一刻，眼睛酸涩地像被人塞进了巨大的石头，谢定生看着他要哭又强忍着的样子，突然又笑了，松开了手:“走吧。”
　　陈墨迅速往前走着，谢定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仓惶狼狈的背影。
　　回到家，陈墨抖着手打开指纹锁，浑浑噩噩的洗漱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放空，凌晨两点，陈墨依旧睡不着，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出神，好像第一次见到谢定生那晚也是这样的月亮，又弯又尖，像把杀手手中无情的弯刀。渐渐地，睡意像潮水一样涌来，漫卷过陈墨的脑海，再之后，陈墨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十七岁的深秋，路边的银杏叶金黄，外婆的老旧蒲扇彻底坏掉了，谢定生在月下昏暗的胡同口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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