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见

　　四月份的M城，气温已经回升。正午的太阳像一个活力四射的少女，明媚的笑脸照射着这个小城里奔忙劳作的人们。

　　这座城市一点也不繁华，但是土地却越来越贵，楼房越来越多，人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许见见应该也没有想到已经三十岁的自己还和父母挤在老房子里。十七岁的她曾认为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有一份不错的收入，嫁给一个又高又帅的老公。但现在的许见见，过于平凡的人生好像开错了副本，生活轨迹完全偏离预期。

　　她大学一毕业，就乖乖回到父母身边，在这个小城里找了一份稳定的办公室文员工作，老板擅长画饼让员工充饥。每月固定工资五千元，五险一金都按最低标准缴纳，业务缩水后这个不到二十人的公司随时可能都要倒闭。

　　许见见的恋爱任督二脉在大一时才被打通，但迄今仅有的两次恋爱均已失败告终，三十岁生日那天是她自己躲到电影院里和一桶爆米花度过的……

　　这么无聊的自己，如果让十几岁的许见见遇见，一定会投来鄙夷的目光吧。

　　不过，在今天，许见见即将给自己的第二个三十年一个新的开始，离开这个陪她度过人生三分之一的地方，搬出这间湿霉气味已经融入血液的老屋，搬进那个东拼西凑攒够首付的新家。

　　许见见拿出为数不多的存款以及父母大半辈子的积蓄在M城新区买了个三居室。东南朝向，每天清晨可以触摸到第一缕阳光，眺望到远处的层层叠叠的山峦；布局通风，再也不用忍受在逼仄房间里的闷热和潮湿。

　　要跟过去的三十年说再见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她都很熟悉。门外那条春风路上往前走200米，刘老汉家炸的油条和糖糕好吃；青海街和红庙街交叉路口的小妞奶茶好喝实惠分量足；每天下午4点钟，会有一个卖肉夹馍的小贩路过，赶着去美食夜市的开张；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哄着闹着控诉着班主任的魔鬼行径……

　　这里的人，许见见都似乎有过一面之缘，在傍晚年轻人集中的大广场上遛弯时，偶遇的十个人里面有七个都可能是认识的。这座城市就是这么小，小到都是熟人，没什么可以瞒得住的隐私。

　　但是这座城市也在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慢慢变大，大到这个城市中的两个人说没了联系就再也联系不到一起。

　　今天是举家搬迁的日子，远房表舅非常热心地过来帮忙。当然，许见见很怀疑表舅和表舅母的动机，他们非常有跑过来炫耀自己的一双儿女如今有多么优秀的嫌疑。

　　“大志被外派了，下个月出国，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我们对他还真是放心不下，但是他老板说了，外派一年回来直接就可以接手整个区的业务，也是一种锻炼嘛，做父母的再放心不下也不好耽误孩子前程的。”

　　“见见，等你表哥忙完这几天他说要见见你呀，给你出出主意，你那公司业务不景气，正好多看看其他机会…… ”

　　父辈们的寒暄总是离不了对教育出了一个优秀下一代丰功伟绩的自我表彰以及三十岁还没事业没家庭的批判。

　　“对了，见见现在还是一个人吗？需要舅母给你留意留意不？结婚呢可得趁早不趁晚，女孩子还是要稳定一些，有个处得来的对象就赶紧定下来吧，你看你表妹现在都要生二胎了，老公婆婆都特别宠她…… ”

　　“嫂子，你人脉广还是得劳你操着心呢，有好的小伙子多想着你外甥女。”
　　见见妈妈迎合着说。

　　“单身是自由，但是见见，你不能只顾着眼前自己自由，还是得考虑以后的日子。”

　　“这人也是没少托人介绍，亲呢也是没少相，就是成不了，我一问原因她就说不喜欢，也是没办法……毕竟一辈子的大事，还是得她自己做主。”

　　“这婚姻大事是得看缘分。”
　　见见爸爸凑过来打着圆场。

　　“那等缘分多被动啊？还是得自己主动，遇见个差不多的就得赶紧抓住，别挑挑拣拣的，到头来什么都没拣到，这话听着不好听，但都是忠言，见见你得听。”

　　“差不多？怎么叫差不多？我可不想差不多……”许见见在一旁小声反驳。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一向很有自己主意的许见见，已经成了老人眼里吃亏的那一个，但现在许见见更迫切地想要吃饭。

　　从一大早起床收拾打包到现在，是又累又饿，好在事先预定了大救星来送救命饭。许见见估摸着闺蜜大梦这会儿应该是在路上了吧？

　　“大梦，你到哪儿了？”

　　“快了快了，你表舅表舅母走了嘛？”
　　大梦骑着电动摩托穿梭在人来车往的路口。中国式过马路只看车多车少，不看交通信号灯变没变绿。

　　“这都1点半了，就是铁人也到补充能量的时候了，他们都出去吃饭了。”
　　“那就好，我可不想听他们上课。”
　　“对你，他们还是有分寸会口下留情的，再说了他们给你上啥课呀？你儿女双全的，你给我买吃的了嘛？”
　　“买了买了，是你最喜欢的螺狮粉，臭的苍蝇都不敢过来了！准对你的味儿！”
　　“求求你快点吧，我已经在饿昏的边缘了。”
　　“你再坚持一下，你的救星5分钟必到！”

　　话音刚落，许见见已经从电话里面听到大梦狂摁喇叭和呼呼的风声。
　　外卖小妹挺靠谱，在倒计时4分59分平稳着陆。

　　许见见吃完心心念念的螺狮粉，一脸满足，看着打包好的包裹，畅想着接下来的新生活，虽然没能成为小时候梦想中了不起的大人，倒也坦然接受躺平，做一个生活简单，精神富足的普通人。许见见觉得她还是比大多数人要幸福的，家庭和睦，父母健康，想去的旅行也可以说走就走。

　　阳光照射在落满灰尘的书架上，光柱中浮动着细小的微尘，上下左右旋转跳跃着落在一张已经掉了漆的单人书桌上。午后的风很不安生，撩起褪色发黄的窗帘，之后又撩起了堆在地上已经磨损了书角的旧书，落满阳光的纸张发出呼啦的声音。

　　“呦，许见见，这些你还留着呢？”
　　在一边整理旧书柜旧杂物的大梦拿着几个密码本叫嚷着。

　　这些密码本在旧教材、歌词本、朗诵比赛证书、手工小达人奖状，优秀团员证书卡……一众旧古董中格外显眼，因为那个本子已经从中间裂开，靠透明胶带维持着完整，封面的斑驳可以看出这本子的年代久远，这是2009年许见见为了迎接自己的高二生活特意跑到文具店买的，密码是0917。

　　2009年，许见见17岁。

　　如果不是这个被翻找出来的日记本，上了锁生了锈的记忆闸门或许永远没有打开的那一天了。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找的时候找不到，忘记它的时候，它又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就像许见见看到这些青春时期的文字，想起了高二的九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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