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宴

　　如果你愿意，就留下……我们，还有……”
　　那声音好像穿越了无数个岁月传来，
　　是梦里面看不见脸的神仙，
　　是树上掉下的“妹妹”，
　　是一路上沉默，却一直相护的阿言。
　　这是我儿时就梦想着的郎君，
　　为了和他见上一面，
　　我不远万里，淌过苦难。
　　只为了那一面。
　　我应该欣喜地转过身去拥抱他，
　　把所有的思念，怀念，和爱都倾注在紧紧的怀抱里。
　　那才是应该的结局，才对得起一路的坎坷。

　　可我最终只能选择早已被摆布好的结局，
　　于我虽是最坏，于他却是有后路可言。
　　于是，我只好假心假意。
　　“阿言，你只管去过你的人生，我也过好我的。”
　　知道你快意余生，我也快意。
　　“此后山高路远，不复相见，我不必因日日见到你而恼心，恩怨便了。”
　　山高路远，如果我不是存心想来见你。这乱世不会给我们想见的机会。
　　日日不相见，日日如度年。

　　所有的假话说尽，所有的真心埋葬心里。
　　他面对如此绝情的话，似是很难堪。
　　哽咽半响，方才又开口。
　　“如此也好，恩怨尽了。
　　你不愿日日见到我，我便离你远远的。
　　山高路远，若非命运固执安排，我必一生竭力不让你再恼我。”

　　忽地河上疾风涌动，
　　大风刮得衣衫也动。
　　人也隐隐约约有些站不稳。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无话再说，
　　不再出声，
　　只管往远离他的方向走。
　　我大约是没有机会听他说完后半句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又想着
　　他可能想说，我们还有余生，还有可能，也许还有一个还不完的人情要还，一个不知道结局如何的结局要去闯。

　　觥筹交错，乐舞歌声。
　　梁王在宴席之上，美人在怀。
　　他似乎很满意现状。
　　我站在隐蔽处，
　　又想到了那个姑娘。
　　骆霜死在了流沙城，
　　死前一直喊着梁淮的名字。
　　爱恨嗔痴左右了她的人生，
　　最后不知道对他是爱是恨。
　　骆霜留下绝笔一封，交与我。
　　上面道尽了她的一生和梁淮的纠缠。
　　她并不愿意将实情告诉他，
　　只拜托我将她的骨灰带回荆州。
　　我问梁淮恨骆霜吗？
　　他先是一愣，而后大笑，
　　我不知道他是听了多大的笑话，笑得那样的大声。
　　只是笑着笑着他就离开了，
　　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好带着骆霜离开了他的封地，
　　去往那姑娘的家。
　　走时，梁淮就站在城楼上躲着，直到我架着马车远离了，他还在用着一双眼睛瞧着。
　　他似乎在等待。
　　等一个不归人……

　　在荆州，我见到了骆霜的养父母。
　　他们年岁已大，不能承受女儿离世的巨大悲伤。
　　我便哄骗他们说骆霜嫁得良婿，生活滋润有盼头。
　　老人家紧紧握住我的手，双目含泪地对我讲:“阿霜是个好姑娘，她值得。你且告诉她，我们俩在荆州生活得好好的，不用挂念。姑娘，你也要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才有盼头。”
　　一句句的盼头，似乎滋润了我荒芜已久的内心。
　　这样良善的人家，却不得始终。
　　我捉摸不透上天安排的苦难为什么总是降临到千千万万个如骆霜一家的头上。
　　我在荆州住了一段时日，
　　一来为了替骆霜多陪陪她的父母，
　　二来荆州还有故人未别。

　　我递了许多次的礼帖，霍州山才愿意见我。
　　在他的府上，我看见了许久没见的顾娘子。
　　她怀了身孕，身形也丰润了不少。
　　我原本是想迎上去与她叙旧。
　　但她一见到我，就面露不喜。
　　她扶着腰，指着我，恨声道:“你这个骗子，一路上都在骗我们，还伤害了言哥哥，你怎么有脸来这里的？”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我苦笑一声，让她不要过于激动，恐伤腹中胎儿。
　　这时，霍州山出现了。
　　他仿佛没看到我一般，径直走向了顾娘子。
　　一面帮她顺气，一面轻声哄着她。
　　等将顾娘子宽慰好，送回房后。
　　他才又出现在大厅。
　　霍州山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成熟了许多。
　　霍家被灭后，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如今有顾娘子陪在他身边，
　　也算是有个善终了。
　　他没给我足够的思考时间，
　　冷冰冰地开口:“你如今的身份怎么敢再到荆州的？”
　　我只回答来了却故人心愿，不日便会离去。
　　他又说:“我家娘子不愿意见你，你也看到了。我与你不算相熟，也不似她那般记恨你。但我与她既是夫妻，她不喜欢的，我自然也不喜欢。我不知道你来找她有什么目的，但我劝你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那日，我似个罪人一般，灰溜溜地逃出了霍府。
　　天气骤然转阴，大雨倾盆而下，行人急匆匆地跑回家，我却在雨中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该跑向何方，好像哪里都曾是我的家，又好像哪里都没有我的去处。
　　骆霜离世，梁淮变心。
　　顾娘子因为阿言恨我，州山说他与我不相熟。
　　小希下落不明，师傅为我而死。
　　好像过去种种，就像被埋在土里的一颗种子，
　　悄然发芽长大，我都不认得它是我曾经随手种下的果了。

　　阿言说若非命运捉弄，此生不复相见。
　　这是怎样的誓言，才会让我真的没有再见过他。
　　但虽然没有再见，我还是时常能从路边歇脚饮水的行人口中，市井深处的说书人口中，从三五孩童扮演的救世大英雄身上，瞧见他。
　　听闻他一切顺遂，我便不再挂念往事。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面有骆霜，她没有死，和梁淮化解掉所有的误会后，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还有顾娘子和霍州山，他们还是会成亲。只是他们不再恨我，顾娘子会和我说贴心话，州山不会忘记我是他的“姐姐”。
　　小希没有失踪，他还是和我们在一起。
　　师傅也没有为我而死。
　　我和阿言很幸福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感觉到连空气中都充斥着美满的味道。
　　这个美梦让我不想醒来。
　　现实中，我闭着眼，嘴角挂着美梦的笑。嘴角咧开一个小口，黑色的血从里面流出来了。
　　万幸，所谓的噬心蛊没有让我心脏爆裂而死，我死在了一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之中……

　　万里之外，
　　李言之驾马疾驰在草原上。
　　这是他寻找小希的第二年。
　　一路上，他循着踪迹打探。
　　他说不清楚为何会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如此上心，也有可能他明白其中缘由却不愿意承认。
　　那是他和林卿汝在越城救下的孩子，
　　虽然最后她说一切都是骗他的，
　　但一路上的相伴却不假。
　　他迎着草原上自由的风，
　　整个人陷入了这片静谧的和谐之中。
　　没有算计，没有谋划，也没有欺骗。
　　他一路向前，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的步伐。
　　突然，心脏一阵痉挛，手上全没了力气。
　　他从马上摔下，一直顺着斜坡滚到了地。
　　李言之用手紧紧拽紧心口的衣裳，
　　里面倾注了万般的悲痛和无奈。
　　他突然意识到，是噬心蛊的作用。
　　他这样的疼，快要忍受不住的疼。
　　那她呢？她的蛊取出来了吗？
　　她也会这样的疼吗？
　　他好像希望她这样的疼，这样仿佛远隔千里他们也有联系。
　　又不希望她会这样的疼，没有他在身旁，她疼得受不了的时候该怎么办？
　　最终他苦笑一番，这蛊原本就是被她哄骗着种下的，想来她应该是能控制蛊虫的。
　　缓了好一阵后，心头的痛楚终于散去。
　　他重新站起，没有再骑上马，而是牵着缰绳慢慢远去，直到夕阳西下，余晖的红照在他前行的路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