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未寒录

　　初春的雾庆，江边的月亮藏入云中，世间最后一点光也消失殆尽，某处幽暗的房间没有丝毫光亮，消失的月光隐藏了最后的希望，就如同黑暗的深渊一般。
　　市区郊外一栋废弃建筑里，房间门被打开，一抹黑影闪进房间，黑影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窗前将窗帘敞开看向外面，
　　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房间，依稀可以看到黑影的脸，很普通，普通到看过一眼便会立即被人遗忘。
　　靠近窗户的角落处，一个身影蜷缩在那里，很显然这就是房间内微弱声音的源头：地上被捆绑的微胖男人，嘴上贴着胶带，双眼血丝爆裂，惊恐的忍不住颤抖，同时还不断发出呜咽，像是在求饶。
　　黑影伸手撕下面前男人嘴上的胶带，发觉自己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微胖男刚想要大声呼救，但当他看到面前人透露出狠厉的眼神时，愣是没敢发出一丝声音，他怕。
　　“你们都要去陪她，你是第一个。”黑影淡淡的说。
　　像是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微胖男瞬间鼻涕眼泪齐流：“求你了，别……！”
　　没等微胖男把话说完，黑影再次用胶带将他的嘴封紧。
　　房间内回荡着金属与血肉摩擦的声音，微胖男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只留下暗夜里，若隐若现的风声，回荡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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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夜，依旧微凉，刚从邻村喝酒回来的老刘头，哼着小曲，骑着三轮车在马路上歪歪扭扭的画着龙，漆黑的道路，只有忽明忽暗的灯光指引前行。
　　突然老刘头的三轮车撞倒了什么，被撞的物体“咚”的一声倒地，老刘头也因为撞击差点掉下车，冲着倒地的物体破口大骂。可当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倒在地上的是个男人后，老刘头改为大笑：“原来也是个马尿喝多的！哎，大兄弟，醒醒，赶紧回去吧，你也就是碰上我了，要是碰到别的牛鬼蛇神，你早就变成一具醉尸了。喂，大兄弟！大兄弟！”。
　　看到地上的人并没有动弹，老刘头摇摇头骑上三轮车正准备离去时，目光却被那个人手腕上的一抹金光所吸引，金手表！暗夜中那一抹灿烂的金黄，让人内心的贪欲涌动。老刘头看看四下无人，轻步走到男人身边，试探性的推了推他，发现躺在地上的男人没有动静，老刘头嘴中默念：“这黑灯瞎火的，你挡了我的道，还吓我一跳，跟你要点压惊费不过分吧？”说罢，便伸手去摘金表。
　　男人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愿看到这世间的一切，又仿佛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行。老刘头费了好大力气才掰开他的双手将金表摘下，但下一秒那双充满血腥的空洞，吓的老刘头扔下金表逃命一般的跑进黑暗。男人双眼的眼球被挖下，那空洞的黑暗仿佛在申诉世间的万恶，一切都是那样的诡异且充满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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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烦让下，韩博，叫你的人把警戒线再退后五米，所有无关人员马上退到警戒线外！你，去找报案人做下笔录。”
　　一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从警戒线外传遍现场每一个角落，身穿黑色精致短款夹克，利落黑色长裤，185的修长身高甩着一双长腿，凤眼黑眉、面容刀刻般冷峻白皙，帅气利落的男人就这么闯入众人眼帘——南风，不久前刚从帝北市借调来雾庆，任职特别专案组刑侦一队支队长。
　　未满三十岁的年龄，却有着四五十岁老刑警的办案能力，虽然为人有些冷傲，但一直很让手下的人信服。
　　南风快步走到死者尸体前，眼前是一位穿着市局法医制服的年轻女子，俏颜冰冷如玉，好看的下颚温润乖巧的形成一条弧线，天鹅颈般白皙透嫩的脖颈上面，是一头乌玉一般的长发，被她利落的梳了一个古代女侠般的发髻，头上簪着一把类似法医刀形状的发簪，帅气又妩媚。女子正全神贯注手脚利落的检验着面前的死者，南风看着女子美丽的背影，静静等着。
　　“死者口中含糖、双眼眼球被挖，致命伤是胸椎处的刀伤，身体在死后被捆绑双平结固定成双手捂眼姿势，死亡时间初步断定为6到8小时，其余需进一步解剖确认，白子离，记录好了吗？”女子起身，摘下手套，走向一旁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实习法医。
　　“呕，师父……让我缓……呕！缓缓……呕！”身材瘦弱，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此时正在树坑边疯狂呕吐，昨晚吃的东西，这会儿已经差不多都吐出来了。
　　“第一次出现场很正常，多吐两次就习惯了。别忘了把我刚说的都记下来。”叶瑾拍了拍白子离的后背。
　　“好久不见。”南风一副和煦表情。
　　叶瑾微微回头，眼神无波无澜淡淡的看着他，
　　“叶医生，哦不对，叶法医，有什么发现吗？”
　　拿过白子离手中的记录本递给南风，“阿离，将尸体运回法医中心，通知王主任，准备好第一解剖室，我三十分钟后就到。”
　　说完，叶瑾快步走出警戒线，一辆蓝色的Yamah□□摩托车停在路边，她一个跨步利索而上，启动，甩尾，掉头一气呵成，卷起了路边的落叶，一个加速就如风一般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南风默默地注视着叶瑾离去的方向，许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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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太阳最后的余辉似乎也要沉睡，慢慢沉入地平线，而现场警戒线外人头依旧攒动，都是附近村子听到消息赶来围观的村民，在他们看来，谁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听到些有意思的料，这可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聊资，没点“小道消息”，回村都没法跟人显摆自己的神通广大。
　　距离人群稍远些的一颗古怪老槐树下，一个穿着黑色帽衫，戴着黑色棒球帽的人正站在那里远远注视着境界线内忙碌着的刑警们，注视着他们正在做的一切。就像是被人施了隐身术一般，即使是从他身边路过的人，也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就那样站在阴影里，默默无闻。
　　或许是刑警的直觉，南风猛然转身向人群外看去，但却什么都没看到，原本站在树下的“黑衣人”此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仍不死心，南风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古槐下，举目四望，仍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他目之所及都是些附近的村民，他们一脸好事的面孔，交头接耳谈论着警戒线内或许正在发生着某些惊天动地的大案。
　　放弃了继续追寻那股感觉的踪迹，南风直接了当给现场侦查人员布置了工作任务后，便一头钻入自己银灰色牧马人向市区驶去。
　　雾庆第一法医中心与刑侦大楼比邻而立，两栋纯白色大楼矗立在市中心，像双子星般诡异存在于闹市霓虹中，格格不入却又安静庄严。第一解剖室空旷静谧，诺大的空间里整齐摆放了全套世界最领先的法医检验设备：多维解剖台，AI智能记录设备，全息显像屏幕，辅助解剖机械臂，实验舱，化验频谱仪等机械组成的空间，专业却冰冷。
　　解剖台上死者的双眼眶内一片空洞，眼眶的边缘处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很是瘆人。身着素白法医防护服的叶瑾正站在解剖台前，伏下身尽可能让自己能够更仔细的看清楚死者的双眼深处。
　　南风走到解剖台旁看了眼解剖台上的尸体，然后默默移开视线。以前他负责侦破过很多大案、凶案的丰富阅历，什么样死者尸体没见过？巨人观、腐尸、断胳膊断腿的尸体他都见过很多次，但此时看到解剖台上双眼眶处空洞一片的死者，他还是感到心中有些本能的不适。
　　叶瑾仔细观察死者被挖出眼球的双眼眶，时不时用尸检器具按压死者的眼眶部位，同时将自己的发现和想法告诉旁边进行记录工作的白子离，而白子离则是背冲着解剖台，极力压抑自己想吐的反应，在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做着记录。
　　“从眼部肌肉缩放程度与神经组织的破坏程度来看，死者的双眼应该是在生前被暴力挖出。”叶瑾向后伸手，南风将咖啡放入她的手中。
　　“辛苦了，咖啡。”南风温柔的看着她。
　　“谢谢。”叶瑾将咖啡轻轻放在一旁的记录台上。
　　“能判断凶手是用什么作案工具挖出死者双目的吗？”。
　　“目前得到的数据不足够形成作案工具的绝对指向，但我在三种猜测中，偏向一种，……类似勺状物。”
　　听到她的回答，南风不自觉蹙紧了眉，而白子离则是用充满疑惑又略带惊恐的目光看向她，像是想要得到师父再一次的肯定。
　　白子离在干呕之余弱弱道：“勺子……这么，呕……残暴的吗？嗯，话说回来，师父，你跟南队认识？”
　　叶瑾看了白子离一眼没有回应，继续手头的工作。
　　“死者身份？”叶瑾慢慢走到洗手台，开始清洗。
　　“周亮，某自媒体公司老板，档案干净，没有仇家。据家人同事描述他从来不得罪任何人，属于公认的老好人。”南风站在叶瑾身后，轻轻地帮她将袖子挽了上去。
　　白子离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打从认识师父，就没见哪个男的能够近身师父半径一米以内。
　　叶瑾下意识收回手，从南风的身边不紧不慢地侧身走开，
　　看向一旁物证台上死者口中发现的两样东西，其中之一是一颗淡青色透明状的薄荷糖，中间有一抹很淡的咖啡色，看样子应该是糖心；另一个则是一块拼图，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或者可以说拼图上面深邃的黑色便是它的图案。
　　“你说，它为什么要留这两样东西在死者身上？”叶瑾回过身，看着南风深邃的双眼。
　　“已经让韩博去根据线索调查了，是特意留下预告什么，还是无意为之，都需要直接的证据来证明。”南风答道。
　　“白子离，放下。”
　　站在一边的白子离，鬼使神差般好奇的刚将证物拿起来观察，就被叶瑾的呵斥吓了一跳，手中的薄荷糖差点掉落在地上，回过神，他赶忙将薄荷糖放回台子物证盘上，然后便默默走向洗手台清洗双手。
　　跟师父工作相处了一段时间，白子离很清楚自己此时此刻，没有带新手套就去触碰证物，有可能致使物证被污染失去效用，这么低级的错误，在工作严谨的师父眼里该是多么低级。
　　看向洗完手回来无精打采的徒弟，叶瑾语气略缓：“忙一天辛苦了，把尸检记录做完下班吧。”
　　“好的师父。”白子离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离开了解剖室。
　　南风默默地拿出解压指尖转轮思考着什么。
　　沉默的两人像是时间凝固了一般，月光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从窗外照进解剖间，缓缓的流动在二人之间。
　　“薄荷糖和拼图都是从死者口腔中发现的，上面是否能查到凶手的指纹或DNA，还要等化验过后才能知晓。
　　不过……将尸体双目挖掉，用双平结固定摆放好姿势，最后还在死者口中放了一块薄荷糖和一块拼图，很显然凶手这么做应该是有所寓意，但现在还无法判断其意图何为。
　　而且，这块薄荷糖散发出的味道我很熟悉，是一种咖啡……”叶瑾出声打破了寂静。
　　“咖啡？”南风手中指轮越转越快。
　　等了几分钟见没有任何回应，南风抬起头才发现，偌大的第一解剖室现在只有自己一人，叶瑾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解剖室内的寂静甚至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也关灯离去。
　　黑暗中躺在解剖台上的死者双眼空洞的“望”着头顶的无影灯，微微张开的口像是想要诉说些什么，或许是想要哭诉，也或许是想要忏悔，但随着南风也离开了这里，此刻已经没人能做他的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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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月色朦胧。雾庆江边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温柔的，寒冷的冬天似乎总算走远了一些，被一缕缕的春风代替，不再惹人心寒。
　　白子离走在江边，孤单的身影充满惆怅的面容，很显然他还没有从师父的呵斥中缓过劲儿。虽然明知是自己错了，师父骂的在理，但刚毕业就进入雾庆法医中心实习的白子离还是心中有些不舒服。
　　“真的要改改这臭毛病了，再犯这种低级错误就罚自己一个月不许看游戏直播！”白子离边走边自言自语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一家名叫DeLuna BAR的酒吧门前。
　　从外向里看去，酒吧里人不算多，白子离稍作犹豫便走了进去。刚踏进门，一股暖意袭来，虽然外面并不怎么冷，但酒吧内的温度显然更让人舒服。
　　进门后，白子离随意扫视了一圈，酒吧内复古文艺复兴风格浓厚，暗黄色的灯光迷离却又沉稳，有种让人心生安定的奇妙感受，刚刚还很糟糕的心情，一进入这里就感觉缓和了很多。
　　白子离走到吧台前坐下，桌面是原木质地，天然的木质年轮及纹路使整个氛围平添了一分自然醇厚的力量，白子离刚准备叫调酒师，忽然一股独特的木质檀香飘入鼻间。
　　只见一位身着麻质白衣白裤的高挑女子出现在调酒台后边，女人眼睛很美，透着迷离闪烁的光，就像夜空中给迷路的人，指路的启明星，闪闪发光。
　　“喝什么？”白衣女子朱唇微启，眼神卓然的看着白子离。
　　“给我……给我一杯傻瓜吧……”白子离红着脸，看着吧台上方挂着的黑板写满了酒名，随即怯生生的说出了自己想要的酒。
　　白衣女子熟练的从酒架上拿下几款基酒，开始调配。
　　“好了。”白衣女子推了一杯透明蔚蓝色的液体到他面前。
　　白子离没再搭话，而是默默喝着面前的“傻瓜”。
　　不知不觉，酒吧外的夜空已经布满繁星，一轮月牙躺在黑幕中，微弱的月光远比不上街道上的霓虹灯，但如果没有它微弱的光，这个世界或许也不会如此明亮。
　　趴在吧台上的白子离已经有些微醺，虽然傻瓜这种用少量伏特加作为基酒的调配酒在Deluna里就相当于是饮料，但对酒量低微的白子离来说，三杯傻瓜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恍惚间，他看到个长相很普通的男人坐在离自己不算远的座位上喝着酒，男人的右手边似乎有盘糖，男人随手从盘中取出一枚打开放入口中，这让白子离不知为何联想到了死者口中的那块糖。
　　迷迷糊糊，白子离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时，又是阵檀香拂面而来。
　　“还能自己回家吗？”清冽好听的女声传入白子离耳中。
　　此时的白子离已经有些天旋地转，头也抬不起来实在是没力气回话。
　　白衣女子看着面前趴在吧台上的青年，“Kris，给他叫台车。”
　　“好的，夏姐。”白衣女子身后的服务员应了一声，扶着醉倒的白子离向门口走去。
　　林夏跟在他们身后，看着白子离的背影，与记忆中的一个男人慢慢重叠，他们都有一双好看的眼眸，每次看到他的双眼，都会让自己感觉到被一阵炽热的阳光包裹，热烈且奔放。林夏微微抬起头，望向夜空中，淡淡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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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窗外的鸟叫清脆的叫醒了睡梦中叶瑾，她慢慢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眼前是一片浮雕暗纹，有着星空图案的天花板，窗台上曼珠沙华此时正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屋内的摆设复古简约，暗绿色的复古花纹壁纸配合落地的胡桃木大床，黄色牛皮质地的床头两边各有一盏镂空木质月亮吊灯，床下木地板上摆放着各种书籍。
　　叶瑾慢慢起身，做了几个伸展动作，便下了床去洗漱了。
　　梳洗完毕，嘴里叼着小笼包，手里拿着咖啡的叶瑾在客厅沙发里窝着，叶瑾心想：用完早餐还得再去一趟现场。
　　出门前叶瑾拨通了白子离的电话，一阵非常中二的日漫主题彩铃过后，电话另一边传来了白子离没有睡醒的小嗓音：“喂，师父……”
　　叶瑾沉默两秒：“三十分钟后，西郊案发现场等我。”
　　刚刚还在因为被电话打扰了美梦的白子离在听到叶瑾的声音后，瞬间清醒：好，收到。”
　　叶瑾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飘向窗外，记忆慢慢回到了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
　　唉，这恼人的春风，又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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