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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可以跳过)
2023.1.6
文/沧江惊晚岁
一秒入夏
同一个城市九年的隔阂,是她却错把破碎的光影当成了太阳。
*
晨间,岐江市长时律师事务所。
阴沉稠浓的雨下了一夜,律所办公室的窗昨夜没关,布帘上已被溅满了水渍。玻璃上蒙了层雾,错乱的光影连同窗外的景致一并显得很遥远。
窗台上摆了束早就奄了的雏菊,花杆上已惹上了灰露。
杨临夏插入新花,踱到办公桌旁坐下。
桌上几叠纸张码得整整齐齐,她手边放了一杯刚泡好的咖啡。
Coffee factor揉碎了花香贯入鼻中,袭彻了整间办公室。她此时才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没有早上喝咖啡的习惯。
长时律所是她和褚长颜还有一个外地朋友连潇三年前合伙开办的,位于市中心CBD地区,在当地还是相当有名气的。连潇前些日子回家探亲去了,律所目前只有杨临夏和褚长颜。合伙人褚长颜是她的中学同学,交情有十来个年头了。
“咖啡你送的?”
杨临夏指尖在通迅录中滑动,拨出了一个电话。
“对。”褚长颜的声音自手机音响传来。
“下楼。”
*
律所在金源大厦11楼,她向温热的咖啡借了点暖气,边等电梯边给褚长颜发信息。
洗衣机之神:有事求我?
颜:慰问一下好朋友不行?
洗衣机之神:鬼信。
颜:你先下来,车停在楼下。
洗衣机之神:?
杨临夏皱眉,对方没了回应。
*
金源大厦背面是久时街,街两旁袭满了法国梧桐,将其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掩了些许。
杨临夏单手拿着一杯咖啡,扫下树上散落至发上的梧桐絮,拉开车门上了路边暂停的一辆SUV的副坐。
褚长颜穿的很正式,像是下一刻就要去见当事人。
“咖啡记得喝。”褚长颜发动引擎。
杨临夏拉上安全带,低头抿了口咖啡。
车驶出久森街,车窗外的光景缓慢地变化,像是一部正在播放的旧电影,染上了日光韫色的滤镜。
褚长颜开得很稳,全程没有看她一眼。
“今天工作日,我们去哪里?”杨临夏问。
褚长颜目光扫了她一眼:“陪我去见当事人。”
还真是。
她有些疑惑:“案子很麻烦吗?材料给我看下。”
褚长颜开了导航,在系统毫无感情的声音下不徐不急地开口。
“不用,但我想你要去看看。”
杨临夏:“是新奇的案件吗?”
“你去个人就行了。”
“……”
杨临夏摇下茶色玻璃,在空气中狭裹的清香味中寻到了一分熟悉感。
有点像旧时堂弄中袭来的风。
*
车程将近半个小时,在市郊的一家饭馆门口停下。
饭馆牌匾上写着“家常小炒”几个字。
见客户哪有在这里见的。
“尹先生在等,我们快点。”褚长颜臂窝间挟了个文件夹,将车熄火。
“昂。”
猝然阳光铺面,杨临夏眯了眼睛。
褚长颜不同行日的言语,被扔在记忆里的感觉,以及……“尹”先生?
她吸了一口气,连空气都似乎带了股意味深重。
可能是同一个姓,对吧?
她推门走入饭馆。
褚长颜走在她前面,领着她先行走入了一个包厢。
杨临夏挂起了标准微笑:“尹先生,您……”
“好”字鲠在喉头,再也出不来了。
尹先生比她高了一个头,他淡然的眸光向下扫来。两人目光相对,她脸上的笑容登时崩了个干净。
*
此次的重逢,令尹时秒也措手不及。
从几个月前他工作调度来了岐江市,没住单位分房,在市郊槐荫巷租了间一室一厅。
对门住了个姓王的独居老太太,年近七旬。老太太面上满是褶皱,面容却还算不上枯槁,但她笑起来有股暖洋洋的感觉,很亲切。
老太太手脚笨拙,行动拖沓得跨个门槛都要半天,尹时秒下班后一有时间就会去她那里帮助。王老心肠也热,上次尹时秒得流感还送了他几罐黄桃罐头。
前些天的一个下午,王老在家里蓦然倒下,毫无征兆。
尹时秒那天刚好没有加班,在楼道里看到王老家门大开着,但未传出任何声响。他心中警铃大作,几步冲了进去,视线中兀得闯入了餐桌上晕倒的王老。
尹时秒没有迟疑将门锁好,即刻叫了辆出租车,带着老太太去了医院。
医生说是食物中毒,要洗胃。
术后王老醒来,尹时秒带了束雏菊去看望。花香沁人,带着一股旧时代的滋味。
雏菊把王老的容色染得很精神,年逾古稀却无明显的病容。她平日就喜欢在阳台上摆着一排,香意一掠十里,让人浸在过去时光的洪流里。
他俯下身子询问王老。老人的记忆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在菜市场门口买了个杂菜饼吃,回家不过多久就晕倒了。
附近菜市场的杂菜饼便宜,还油多。
王老扶着病房的床,瘪嘴笑着看他,显得揪人心脯。老人估计是节俭了一辈子,舍不得吃好的东西。反到给尹时秒的黄桃罐头倒是商场里几十块买的进口。
他实在有点揪心,就想找个律师起诉那个小贩,食品安全问题明显不过关。
他很多年没有来岐江了,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在搜索引擎上找律所。搜出来的第一个就是长时律师事务所。
律所的名气很大,广告界面却跟个玩似的。
联系律师写了三栏,留的全都不是本名。
最上面那一个叫洗衣机之神,另外俩一个叫颜另一个叫元宵。
洗衣机之神这个昵称似曾相识,这个世界上貌似有另一个人也取了这么个潦草的名字。
尹时秒目光从那五个字儿上掠过,挑了一个最为正经的颜小姐加了微信咨询,聊了几番才发现对方是中学同学褚长颜。
褚长颜说她和洗衣机之神一起来见他,地点让他定。尹时秒倍感疑虑,没想到普通同学多年未见的交情让对方那么重视。
王老还在住院,不方便过来。他随口报了家味道还不错的家常菜小馆,不日便拿上王老的医疗单去会律师。
直至见到洗衣机之神本尊。
过去就像堂里纷杂的方言声,门口怎么也止不住的蝉声一样一下子被拉进了现实。脑海中的喧嚣声扰乱得让他近乡情怯了。
*
杨临夏哑然失笑。
同一个城市九年的隔阂,是她却错把破碎的光影当成了太阳。
*
走出饭馆时,日头业已高挂。
全程都是褚长颜和尹时秒不掺任何情绪的沟通,与平日的工作别无二致。
谈了一上午,杨临夏一句话没吭,说旁听就是旁听。其间褚长颜也蓄意挑起念旧的心思,但另两人显然把她的心喂了狗。再者,职业操守让她不得不全心放在工作上。
杨临夏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面色如常。
“你觉得曾经的想法,以后会实现吗?”杨临夏陡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胸腔里闷哼出来的。
“啊?不一定。之前我还想当作家,不一直让你看我的玛丽苏小说吗?”褚长颜敛眉。
“也对。”杨临夏略微点头,几不可闻的声音快溶解在了风中。
褚长颜看向她:“你等下去哪?”
杨临夏拉下车窗吸了一口气,没应。
“那先回律所吧。”
“把我放在槐花巷口就行。”她声音很淡,几乎半个身子都湮为暗面。
“什……”
褚长颜话说一半就噎住了,她想起那里好像曾经是个弄堂。
“行。”
*
槐荫巷,顾名思义,巷子里漫是舒卷着叶片的槐树。槐花的花期过了不久,落花铺满了一地。抬眼望去巷子满目苍翠。
槐荫巷巷子不深,建成不过九年,在岐江市效一众历史悠久的巷子中不算有名。况且巷子是拆迁房,光是这老城区的地带就留不住人。巷里店和人都稀稀寥寥的,兴许还没这沿绵百米的槐树多。
杨临夏在巷口下了车。日头正烈,她倚着一棵槐树树干借着树荫躲阳光。
待光照缓和,她向巷里走了几十米,最后在一栋筒子楼前驻足。
这栋筒子楼还没被划分为穷阎漏屋,但外表像是经年未粉刷过,显得很斑驳老旧。楼下有一家照片店,从外面看似乎很久没有开张过一样。
杨临夏吸了口气,摘下颈间挂着的钥匙,推门步入楼内。
照相馆内却是十分干净的,一番被人方才才打扫的样子。但桌台成设却依稀能看出被岁月不居中的旧痕来,显然打扫的人是在粉饰太平。
杨临夏只是盯着店内满墙的照片看了一眼,撇过目光顺着老式阶梯上楼。
筒子楼不高,她越过二楼直接踏上了三楼。三楼是一室一卫,小得可怜,只适一个人住。
杨临夏踱到卧室门口,抬手握上了把手。
老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卧室的全貌。
卧室背阴,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光从中钻进了几丝,但整体光线却仍然非常黯沉。狭小的空间只摆了张床和书桌。
杨临夏走近。书桌上摆了张字条,字条上写了行歪斜斜的字,潦草得看半天才辨认出是人写的字,而不是邻家猪代写。
洗衣机之神:147XXXX6043
记得帮我写试卷!
字条业已泛黄,下面压着一张试卷。杨临夏抽出试卷,标题写着几个大字:20X3年浙江高考数学(理科)真题。
卷子已被填满了,却明显能看出统共二十二道题目,前八题的字迹与字条上的如出一辙。而后的像是换了填写者,字迹与前者大相径庭,字体遒劲看起来十分舒服。
杨临夏眼眸一动,这才露出了完完整整的讶异神色。
倏然间,一楼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的心随之猛地跳动起来,几乎是下一刻就冲出了卧室,一路跑到二楼下的台阶上脚步才停滞。
大门开着,前面站了个人。
大楼内亮度实在是太低了,光一下子从外面泄了进来,把两人之间的不过咫尺的距离全部照亮。尹时秒的钥匙还拿在手上。
那种燥动不安的心绪戛然而止。
杨临夏站在台阶上俯看他,尹时秒进来的时候恰好抬头。他被染上了漫身的光,眼底像是日光下翻涌的云海。尹时秒眸色依旧很淡,却逾发显得流光溢彩,好似少年。
兴许他们只要各自走十步,就可以回到九年前。
她已经无法去形容那种难言隐喻的感觉了。
一秒都显得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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