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汉杵七年,国破。
原本的帝都褪去繁华的景象,尽是荒芜一片。
车马飞驰而过,扬起阵阵灰尘。还未来得及逃逸的人们,偷偷从角落里走出来,恍若行尸走肉般继续着自己的事情,俨然一座死城。
“哒、哒、哒……”一阵慵懒的马蹄声响起。马上的男子一身戎装,身后是一群威风凛凛黑衣客。诡谲的安静被这一声声马蹄声打破,恍若尸体般行走的人们看向马路中间的人。
人们似乎是被这样美丽的外表迷了眼,忘记了逃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杀。”为首之人冷漠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想跑却又不敢跑。直到第一个人倒下,一群人才像是受了惊的绵阳,四散跑开。
“杀人啦!”嘶哑的叫喊声被刀剑进入血肉的声音淹没。渐渐地,嘶吼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又恢复成原来的死寂。
突然,一个女人冲向那马上之人,眼看那女人手中明晃晃的刀即将插入那人的身躯,却在离马三步远的地方缓缓倒了下去。
女人脸上带着微笑,虽然没有杀掉马上之人,但她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睛望向她冲出来的地方若有所思,然后骑着马向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去。
————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过竹篓看向外面,一个男人向她走来。男人的身影被落日的余晖拉长,也遮住了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唯一的光线。
直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娘亲,娘亲,娘亲……”她一遍遍地在心中呼喊,可是却没有听到母亲温柔的安慰,也没有感受到母亲那温暖的臂膀。
再怎么叫喊都没有用了,就在刚才,她亲眼看到娘亲被眼前的男人杀死,娘亲死的时候是笑着的,她在笑。两国交战以后她许久都没见过娘亲笑了,父亲在前线牺牲,祖父祖母因为年纪大了留在老家,母亲带着她和弟弟一路逃亡,弟弟也在逃亡路上走失,这一路上母亲背负了太多太多。她许是解脱了……
“我不能死……”
“自己出来。”男人的语气轻蔑又嘲讽,仿佛一开始就猜透了那女人的真正目的。
竹篓动了一动,从里面钻出一个瘦小的人儿。
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双目低垂,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地面。
男人看向她:蜡黄的脸,干瘪的身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抬头。”面前的人命令道。
女孩缓缓抬起头,双目依旧下垂着,似乎不想看到面前的男人。
“看我。”男人接着说。
女孩这才看向男人。当他对上她的眼睛时,却为之一振,好生干净的一双眼睛啊。
女孩又快速地低下了头。
“怎么?不敢看我?”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后轻轻地笑了声,“带走!”
两个黑衣客迅速拉起那瘦弱的身体,踏着仅剩的一丝余晖离去。
月上柳梢头。
城中百姓的哀嚎、呜咽,就着满地的血红,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食腐的乌鸦立在枝头,凄厉地叫着……
“我是你父亲——”
“父亲?父亲。我父亲已经战死了,你不是,你不是。”
“我是的,小七月。”
“父亲。”
床上之人渐渐苏醒,转头望向身边坐着的男人,男人举着一抹笑看着她,令她不是很舒服。
“你是我父亲?”
男人的嘴角咧得更大,站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径直走向门外。
女孩松了口气,回忆着自己的梦境,心想:“真好,都是梦,父亲没有战死。”
“月小姐,月小姐该喝药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侍女模样的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到她的床边,搁在案几上,正要喂去。
“我?月小姐?”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姐名叫百里月,因是七月生,所以都唤你七月,其余奴婢一律不知。”那侍女放了手中的药跪地答道。
“七月,七月。”百里月喃喃道。突然七月的脑海里似有什么涌过来,大脑里一点点收紧,就像被许许多多的绢带牢牢地捆住、挤压,头似乎就要炸开来,随之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原本跪着的侍女赶忙站起来,端起一旁黑乎乎的药,一点一点喂了下去。
待喝完药,七月便好了一些。七月看向那婢女问:“你唤做什么?”
“奴婢名唤小青。”小青跪地回答道
七月看刚给她喂完药的小青又跪了下去赶忙说:“快起来回话吧。”
小青犹豫地站了起来,小声地说:“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小青,你可知道我生的什么病?”
“奴婢不知,不过小姐你放心,府里医师说了,只要按时喝药,头疼就会好了。”
“刚才那人可是我父亲?”
“管家没告诉我小姐与王爷的关系”小青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我才进王府没几个月,对王府的事情不是很清楚,管家也不许我们私下议论是非,但王爷适才肯定是特意来看小姐的。”
“王爷?”七月心中疑惑更甚。
小青服侍完七月喝药之后便扶着七月躺了下去,轻轻地掖好被子,细声说:“外面下雪了,小姐别再冻着身子。”
七月一怔,不顾自己的身体,下床踩了鞋就往门外跑去,小青见了赶忙跑过去给七月披上披风。
“小姐,外头冷,回房里吧,里头暖和些,王爷说了待会他会过来用晚膳的。”
七月有一些迷惘,灵动的双眸呆滞在那,等到小青再次催促时,才连声应道,跟着小青回了房。
小青见七月不想休息便生了暖炉,将一块火红的碳放在手炉里面裹上精致的袋子递给七月。
七月烤着手炉转头问正在倒茶的小青:“小青,这雪下了多久了?”
“这雪都快下一个月了。小姐,你可是睡了好几个月了。”小青递过茶杯答道,“我刚开始伺候小姐的时候知了还在枝头叫唤呢,谁知一眨眼就已经素裹银装了。时间真快,小姐也终于醒过来了。”
七月一顿,满脸迷茫:我竟睡了那么久了么?我生了什么病?我是谁?
晚膳时分,七月坐在桌前,盯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食物,眼神却空荡荡的。
天虽然微微地暗了下去,七月的房中却仍未点灯。窗外的雪仍在飘着,青竹也早已变成琼枝。雪轻抚着小径边上的红梅,很静,很静。
他踏进这幽静的园子,身后跟着一大堆奴才,走得不紧不慢,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他走进昏暗的房中,蹙了蹙眉,七月看到他进来,立刻站了起来,暗淡的眼眸中仿佛又有了生气。
百里浔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扬起一抹笑容。七月满脑子都是各种疑问,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怎么不点灯?”百里浔淡声问。
门口的小青答道:“回王爷,小姐非要一个人等您,不让我们进房,遂还未点灯。”说完便吩咐旁边的小婢女:“快给王爷和小姐点灯。”
小婢捧着红烛小步走进房中,男人撇了一眼小婢手中的蜡烛,看着七月在晃动的烛光的映照下摇曳的身影不满道:“换走。”
小婢不解,烛光又快速地摇晃了几下,突然掉落到了地上。
“王爷饶命!王爷,王爷饶命!”小婢的声音夹杂着颤抖,“奴婢错了,奴婢不是故意的!”
七月心想:“不就是蜡烛掉到了地上吗?这婢子怎得这么害怕。”
“拖下去,杖责一百。”冷漠的声音响起,门外便进来两个奴才,拉走了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的婢子。接着很快就有数个奴婢进来,将地上的红烛和磕头留下的血迹打扫干净。
两个奴才进来撤走了烛台,换上一颗颗发着光的明亮珠子,屋子里瞬间亮如白昼。七月在后来才知道,这竟然是一颗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七月仍旧站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出声,试探着说:“王爷?”
百里浔看向她,不急不缓地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我是你的父王。”
七月松了口气,转而一顿,急切地问:“那为什么我不记得你的姓名?为何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为何不记得七月是七月?”
面对一连串的提问,百里浔颔首看向由月光投射在窗户上的摇晃的枝桠,沉声道:“因为你生病了,忘了很多。”
转而向七月说:“坐下吃饭。”
七月低眉,坐下看着手中的碗,不知所措。
“我唤百里浔,喊我父王便可。”
“父王。”七月小声道。
“嗯。”
第二日,阳光正好,院中的积雪正悄悄地被照化,留下一滩滩水渍,证明着它们曾经来过。
“小青。”七月唤道,“给昨日那婢女送些药过去。”
小青收敛了神色,轻声说:“回小姐,那婢子已经死了。”顿了顿又安慰道:“小姐你别难过。”
七月愣住,她不知一百大板竟然是如此重的刑罚,以至于要了那婢子的性命。是不是早先应该向父王替她求情……父王怎会如此,如此的残暴。
“那好生把她葬了吧。”七月心中郁郁。
“是,奴婢会吩咐人给她家捎些个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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