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江湖

　　一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个道理在柳叶飞吃了一顿，沈烈云在素有“洛阳第一楼”之称的“凌云阁”，特意为他备的一桌酒席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撤底知道了。
　　枉自己和这个死人相交多年，他居然这么害自己，真是可恶至极！
　　“没门，我不干！”
　　在第一百三十八声抗议后，柳叶飞看到沈烈云的脸上出现了绝望之色，正要改口说些什么，却听他轻叹一声道：“算了……我不再逼你了，你走吧……”
　　他认识沈烈云十年，从未看过他如此的样子，心中有一丝不忍，正想一口应下来，但一个转念还是忍住了。
　　狠了狠心转身下楼，没有丝毫停懈离开的步伐。
　　开玩笑！“离幻宫”是什么地方？武林三大神秘组织之一。
　　八十年前现迹于江湖中，曾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有好有坏，有正有邪，但因其行事全凭喜好所致，想救人便救人，想杀人便杀人，想帮人便帮人，想毁人便毁人，所以人人皆叫之“魔宫”！
　　该死的烈云居然让他去这种地方，不如直接送他去断头台“喀嚓”一声了事儿。
　　没门，没门！
　　迈出“凌云阁”的大门后，柳叶飞感觉到空气都似清爽了几分，摸出袖中折扇“唰”的一声打开，悠悠哉哉的渡着步，在这条洛阳最最热闹繁华的大街上，东家看看西家瞧瞧逛得好不快活。
　　但，他的快活似乎没有维持多久，只见一人一骑以飞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急驰着，行人因他的鲁莽举动都纷纷糟了殃。
　　——卖水果的小摊被马蹄踢翻，滚了满大街的水果。
　　——卖布的小摊被马身撞得，掉了一地的布帛。
　　——年迈的老爷子腿脚不好，摔倒在地拗了腰。
　　——买了东西的年轻小媳妇吓得，丢了买的东西。
　　——背着书箱赶书的文弱书生没躲开，摔坏了书箱。
　　而，眼见这匹马，这个人就要来到他的面前。
　　正在这时，一个在自己的身旁两三岁的孩子，一个没走稳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孩子的母亲闻声赶来却正看到扬起的马蹄，即将在下一刻踏上孩子的身上的情境，惨戾的大叫一声后，昏了过去。
　　柳叶飞承认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人，更不承认自己有做过什么可以值得被人赞扬成见义勇为的事。
　　但，今天他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做了这样一件事，因为他最看不惯持强凌弱，欺负不懂武功的小老百姓的人！
　　就在这匹马，这个人在经过自己，正要踏上孩子身体的一瞬间，他做了一件事——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手不算太大，但指骨却修长，且均匀有力。
　　这虽不是一双完美的有如女子的手，却也是一双让人看过后称赞一声美丽的手。
　　这样一双手，应该做的事是弹弹琴，作作画或是写写诗，可这双手的主人却没有用它来做这样的雅事，他只是向着那匹马，那个人伸出了他的手，掌心向外。
　　柳叶飞的手很漂亮，但他的指尖处积了厚厚的一层茧，所以他的掌心向外的时候能让人清楚的看清指尖上面的茧，也因而知道他的来历——“飞叶公子”柳叶飞！
　　在江湖上，被人叫做公子的人很多，如“忘情楼”的楼主方傲泠，如南宫世家的南宫十二少，如华山掌门的六大弟子，如天山派的掌门以及三个师弟，再如“飞鹰堡”的三个少堡主，当然还有许多许多……
　　但，能让江湖中人公认一双手能飞叶摘花伤人于无形，又被称为公子的人却不多，甚至只有一个，那就是柳叶飞。
　　当然，柳叶飞自己很喜欢这个名号，他认为自己一张脸生得这么好看，被人叫做公子真真是太配了，所以他私下总是的边摇扇子边照镜子，然后深情款款揽镜自恋的赞上自己几句，他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得上自己平日里的“劳苦功高”。
　　……
　　马上的人当然也看见了，也看清了，他慌了，想停住了，但他停不住了，因为马蹄已经落到了孩子的头上，一切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似乎已经来不及，并不代表真的来不及，因为马上的人感觉不到下落之势，而马蹄就这样稳稳的定在了半空中。
　　——时间停止了！
　　一个人可以令正在运动着的机关停止，因为他可以关了那机关。
　　一个人可以令一个在进行的命令停止。因为他可以收回这命令。
　　一个人可以令一个在行动着的人停止，因为他可以点了他的穴。
　　但，一个人怎么可以令从亘古时起，便一直在点点滴滴流逝着的时间停止？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所以，时间并没有停止，停止的只是马蹄落下的动作，而制止这个动作的便是柳叶飞的那只掌心堆满厚茧，却修长均匀的，美丽的手。
　　以一手之力拖起马蹄下坠之式，另一手却以手中折扇在未触到孩子身体的情况下，将他轻轻的飘了起来移到孩子母亲的身边，直到他能自己站稳才御去力道，而那只拖马的手也在同一刻收回。
　　一连贯的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说快却也慢，慢得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呆呆的看着，无法成言。说慢却也快，因为在下一刻已不见柳叶飞和那个骑马人的影子。当然，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匹马。
　　在这之后，卖水果的小贩，卖布的摊主，跌倒的老爷子，买东西的小媳妇，摔坏书箱的书生，以及昏倒的母亲和被踏的孩子，他们每个人手中都多出一锭银子，一锭十两的银子！
　　※　　※　　※
　　郊外——
　　倚在树上，看着自己只剩几两碎银的荷包，柳叶飞的脸几乎皱成了包子，“唔唔唔～～～，我的荷包……”
　　看着眼前这个从刚刚大发神威，变成现在包子脸的人，骑马的大汉看傻了眼，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为银子默哀的人吗？！”柳叶飞横了他一眼，继续悼念他那已失去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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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他还真没见过！骑马大汉再一次傻眼。
　　怒瞪了被点穴道的大汉一眼，柳叶飞气鼓鼓的道：“还看还看！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乱闯乱撞我至于赔人那么多钱吗？哼，你要连本带息的给我赔回来！！！”
　　……冤枉呀，你自己要赔关我什么事？再说，就算要我赔也不要赔那么多吧，连本带息……那我不是要赔一辈子也赔不完？唔唔唔～～～
　　骑马大汉无声的在心底为自己的歹命默哀着。
　　骑马大汉那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引发了柳叶飞心底某处的敏感神经，打了个哆嗦，一脚踢开了大汉身上的穴道，怪叫着：“拜托，人长得丑就不要多作怪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幅死样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呀！呕～～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飞叶公子饶命，飞叶公子饶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骑马大汉才一解穴便跪倒磕头求饶。
　　“哼，算你识相认得本公子。说吧，为什么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柳叶飞合扇收袖，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在掌中轻轻把玩着，“我看你也不像个有钱的主儿，所以今天你要说不出个理由来，咱们就一两银子一块肉，直到赔完为止。切，用肉抵账还真是便宜了你，‘尚芳楼’的姑娘都没你这么贵！”
　　肉贵归肉贵，但天下间愿意用肉抵账的毕竟不多，骑马大汉虽是男子汉大豆腐，不不不，是大丈夫，但要眼见自己被人一块一块的把肉割下来抵账用，不由得惊得心尖都颤，腿肚子发软一下瘫到了地上。
　　“我说！我说！公子饶命，饶命呀……”大汉哭得声泪俱下，好不凄惨，听得柳叶飞心烦。
　　“命可以饶，但账不能赖！说吧，我在等着呢。”柳叶飞轻轻打了个哈吹，表示自己困了，让他长话短说，越简明扼要越好。
　　“……小人……小人，嗯……不知道从何说起……”大汉吱唔了半晌，却只冒出这么一句来，气得柳叶飞翻了个白眼儿。
　　“先说说你是什么人吧。”柳叶飞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点回答，自己可没啥耐性，再吱吱唔唔可是自讨苦吃。
　　“小……小人是城东‘震威镖局’的镖师，叫马贵。”大汉识相的连忙回道。
　　“哦～～！原来是‘震威镖局’的……”点了点头，算是比较满意大汉的回答，接着又道：“继续说呀，难道还要我一个一个问不成？”
　　“是是是，事情是这样的……”
　　大汉原原本本的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震威镖局”是洛阳城中最大的一家镖局，总镖师是江湖人称“三神鞭”的林威龙，手下有正副镖师“玉环剑”张远成，“大力金刚”王猛，另外有镖师三百五十人，算起来自也是江湖中人要赏上几分薄面之辈。
　　上月初五有人送来一批价值百万的红货，让其押往苏州“天泉山庄”。林威龙见其数目过大本不愿接，怕是来历不名的黑货，但对方一再保证此货定是正道之货，而且保银可出这批货的百分之一，也就是白银万两。
　　林威龙有些犹豫，但在两个义弟正副镖头的力劝下，还是接了下来，为保安全快捷他们走水路，一路还算平安风顺。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们虽未遇到大风大浪，但一连半个月的水路下来，每个人都有些吃不消，个个都有了晕船的反应，吐得“唏哩哗啦”，身体不舒服，人就会有所疏忽，而这疏忽的时刻便是劫镖的最好时刻。
　　镖银丢了，就在他们出发后的第十九天头上，镖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消失在未漏一个洞，周围有几十人把守的船舱内！
　　赔不起，一百万两的镖银他们赔不起，林威龙正打算散尽家财赔款时，有人出了个主意，让他找一个地方帮忙，具体的说是找一个楼，一个人——忘情楼，方傲泠！
　　要说这世间的人可以分不清东南西北，可以看不见日升月落，可以听不到海潮咆哮，但却不可以不知道“忘情楼”。
　　“你是说你要去找‘忘情楼’的方傲泠帮忙？！”柳叶飞轻挑秀眉，没有表情的问道。
　　大汉猛点了点头，眼中焦急的神情全不做假，柳叶飞心中早已信了几分，本是想教训教训大汉随便急驰撞人，却未想到会引出这样一个大麻烦来，不禁眉头微皱。
　　“该说的我都说了，求求您放我走吧，我家总镖头还等着我救命呢，银子我以后会还的，求求您了！”说着大汉马贵又“噔噔噔”的磕了几个头，震得地面直颤，额角也冒出了血。
　　“成了成了，不要磕了！”柳叶飞见马贵老实的可爱也笑出了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马贵愣了一下，但还是回道：“你是‘飞叶公子’。”
　　柳叶飞又笑，“那你可又知道我与‘忘情楼’是什么关系？”
　　“兄弟？”
　　“不是一个姓，可能是兄弟吗？不对！”
　　“朋友？”
　　“你有听过方傲泠和谁是朋友的吗？错！”
　　“那……仇人？”
　　“……谁没事会和方傲泠那种人为敌的，不想活了吗？笨蛋！”
　　“……”这也不是那也错的，这个柳大公子还真不好伺候！马贵的脸都快皱成包子了，突然脑中一闪，“难道是……”
　　柳叶飞见马贵神情一变，轻叹一声道：“是呀……”
　　“原来他也欠你钱呀，怪不得！怪不得！”马贵恍然大悟。
　　正在暗喜自己聪明绝顶时，柳叶飞一个巴掌打在他的头上，“是你欠我钱，不是他欠我钱！真是猪脑子呀，你！”
　　“你那么爱钱，我以为……冤枉呀～～”马贵痛得抱头大叫。
　　“你还说，你还说？！”柳叶飞打得更加用力。
　　终于，柳大公子打得累了，停了下来。
　　“我柳叶飞，虽然现在还没和‘忘情楼’扯上什么关系，但，总有一天会扯上的！”柳叶飞一番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听得马贵倒地口吐白沫。
　　“喂喂，你不要去‘忘情楼’吗，还在这里躺着干嘛？”柳叶飞踢了他两脚道，看那样子比他还急。
　　马贵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惊喜的问道：“你肯让我走了？”
　　白了他一眼，“不让你走还留着你吃肉呀？！”
　　马贵喜得就差高呼万岁了，却在这时又听到柳叶飞道：“放归放，欠我的银子可要连本带息还来，要不……哼哼！”
　　天呀，真是要了命了！马贵哭丧着脸，别提有多肝痛了。
　　“公子爷呀，小的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银子呀，可怎么还呀！与其到时被您片了吃肉，不如现在就死了的痛快！”憨直的马贵说着就拔出了腰间的配刀，向着脖子抹去。
　　柳叶飞以脚飞勾起一颗小石子，只听“当”的一声，石子击在刀身上，刀锋一侧斜斜扎入土中。
　　“好了好了，算我倒霉，还不了就算了！”柳叶飞暗骂自己的心软，见马贵眼中已现喜色，又道：“银子可以不赔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成成成，只要我马贵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一定答应！”马贵见事有转机，立马点头如捣蒜。
　　“好！”柳叶飞眼珠一转，轻笑一声道：“我要你带我一起进‘忘情楼’，我要见方傲泠。”
　　马贵不知道柳叶飞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心知柳叶飞不会坏自己的大事，而且既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又不用赔银子了，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他未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
　　轻轻一笑，柳叶飞把眸光放远，清澈的眸子中似带了些什么，朦朦胧胧的认人看不清，弄不懂。
　　“方傲泠……我们就要见面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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