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

　　“现插播一则快讯，1月12日凌晨，大禾向我国东部沿海城市郾城及其相邻村镇发起攻击，郾城防守部队已于当日集结并组织反击。据前线报道，截至12日晚8点，郾城守城部队伤亡惨重，伤亡共206人，其中死亡人数153人……”

　　“咔哒”，一只修长的手关掉了收音机。言则许坐在二楼床边，看着渐黑的天，一言不发。言桃弯腰将一条软金毛毯盖在言则许腿上，然后站到言则许身后，一同看着窗外。

　　“狼来了。”言桃淡然道。坐着的人不为所动。

　　言桃看着身前沉默的大哥，心中暗暗叹气，“哥，大禾此番挑起战争，必不会轻易结束的。”

　　“两国交战，哪有刚开始就能分出输赢的？这仗才刚开始。”言则许看着玻璃窗上反射出的人影，缓缓道。

　　“但是，根据我国和大禾的国力对比，这一仗，我们就是胜了也不容易，我们要早做打算。”言桃垂眼看着大哥。

　　言则许转过头来，面露不悦，“身为华国人，你怎么如此不相信自己国家的军队？”

　　“我没有！”言桃连忙否认，“我只是不太看好咱们政府，前年李委员长还说修战舰，置办军火，巩固国防的，可两年过去了，光是税收涨了，枪炮舰船什么的连面儿也没露。”

　　“言桃！”言则许皱着眉，打断他，“你在说什么？你在质疑国家？你在质疑政府？国家没有钱，怎么置办军火，增强国防力量？这么大一个国家不靠委员长靠你吗？你算什么？”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言桃被呛，心中不忿。

　　“那你什么意思？现在战况激烈，胜负未定，哪有人像你这样唱衰的？我再听你这样说一个字，你就给我滚出言家！我言家没有你这样的人！”言则许显然是动了怒，拍着椅子大声喝道。

　　“是，大哥教训的是。”言桃别过脸，心口不一。

　　“咱家的货，安排人送去了吗？”言则许见言桃认错，又缓和些语气，摸着毛毯上的软毛，问道。

　　“那批货中午就上路了，我让老章头并田姐儿跟去的，3天，铁定能送到郾城去。”言桃闻言，想了想回复言则许。

　　“那就好，那批货，紧俏得很，你安排得妥当，我也放心。郾城是我国东边的门户，一旦郾城败了，临海6城就唇亡齿寒，外敌入侵起来就势如破竹，对我国尤为不利！”言则许瞥了一眼身后的言桃，继续说，“咱言家虽然在北方，但是和郾城不过隔了3座城，其中，沥安和长郡的守备力量不值一提，唯有我们海绰和广夏可以一战。”

　　“而郾城以北军力最强的就是我们海绰，广夏与我们隔着沥安，无法连成战线，御敌力量分散。”言桃插嘴。

　　“打仗的事，不劳我们操心，我们只要在国家需要的时候帮衬帮衬就好了！”言则许心下不悦。

　　言桃听着，暗想，“人民不操心，国家岂不亡了？就知道靠李光头，李光头一人能退敌？”看着言则许不悦的神色，言桃也只是想想，并不言语。

　　寒风撕拽着门窗，仿佛什么鬼差强势地要闯将进来。这一夜，郾城的战火还在燃烧，从郊外荒野到城内街巷，枪林弹雨扫荡着这座海边小城。

　　言则许在床边坐了一夜，期间，不论是言桃还是女佣乔妈来劝，他都不予理睬，只是盯着漆黑噬人的夜色，听着隔壁操场上的国旗猎猎作响。凌晨四点，一则电话打进来，言则许第一时间接起。

　　“言哥，”话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郾城，败了。”

　　言则许握着话筒，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言哥？你在听吗，言哥？”话筒里的声音染上些许焦急。

　　“我在，常青，你说。”言则许稳住心神，回应。

　　“刚刚李委员长结束了高层会议，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李委员长下令，不予抵抗，保存国军有生力量。”常青说着，顿了顿，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说，“东华军区十分钟前已经收到军令，正在下令沿海部队向中原收拢，海绰和广夏的军队大概今天就要开拔了。”

　　“这是要把临海6城拱手送给大禾？为什么？李委员长怎么能——他怎么会不战而退？军队走了，临海6城的人民怎么办？谁来救我们？”言则许握着话筒，指节泛白，身体禁不住战栗着。

　　“言哥，”常青长叹一口气，“带着小桃走吧，去中原，沿海已经不太平了，大禾那边的军队很快就会一路向北，届时，你们想走都不一定能走的。”

　　“常青，常青，你听我说，我们言家在海绰300年，几代人都在这，身家姓名也在这，战火一起，国将不国，政府将我们这般抛弃，只怕逃到中原也是难逃一死啊！”言则许此时头昏脑涨，气血上涌，愤慨不已。

　　常青闻言，长叹一声，道一句保重便挂了电话。言则许一手扶额，一手紧抓着话筒靠在椅背。

　　凌晨4点57分，窗外仍旧一片漆黑，风声却慢慢平息。言则许怔然呆望着窗沿，两行泪夺眶而出。突然，一床青色绒被裹上言则许，言则许恍然回头，看见言桃慢慢蹲下，伸手环抱起绒被裹挟着的自己。

　　“哥。”言桃轻声道。

　　“郾城败了。”言则许哑然道。

　　“我知道了。”言桃小声回应。

　　“委员长放弃抵抗了。”言则许眼神空洞，目视前方。

　　言桃闻之，身体不由得一颤，转而淡淡地“嗯。”了一声，心中酸涩不已。

　　“他不要我们了。”言则许仍旧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言桃抿唇不语，只是抱紧了大哥，将头埋进言则许的颈窝。一滴，两滴，泪水滴在言桃的面颊，言桃抬起头，蹙眉抬手，抹去言则许脸上的泪痕。

　　“哥，现在国外都在打仗，不是独咱一家。世界势力正在重新洗牌，国内也是一样的。现在的国民政府不好，迟早会有新的政府，真正的为人民着想的好政府。”

　　言则许听到言桃说话，缓缓低下头，看着言桃，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言桃心疼地看着哥哥，捧起大哥的脸，安慰道，“大哥，哥，好哥哥，别怕，我们国家在黑夜中已经探索了许多年，黑夜也有尽头的，政府不要我们了，我们自己救自己，宁战死，不为亡国奴！”

　　言则许盯着言桃，心下感慨万分，“为国奔走，有我们大人，言家的厂子有我看顾，抗战的事情我会和市长，商会协谈。你暂时不必过分操心，好好在校教书，为国家未来打造些栋梁要紧。”

　　“是。”言桃不喜，但是也不急于表述自己的想法，抗战救国，光靠商人有什么用！

　　“好了，再去睡会吧，好好的休息日，可要养足了精神，明儿回到学校里，那群猴精似的可恼不死你！”言则许挣了挣，抽出一只胳膊，点点言桃的额头，劝他回去补觉。

　　言桃松开环住大哥的手，担忧道，“你也回屋睡吧，你在这枯坐一夜，也不过是这个结果，有什么想法，等天亮了再说吧。”

　　“好。”言则许点头同意，让言桃将自己抱起，放在一边的轮椅上，推进卧室。

　　言桃回到自己卧室后，辗转反侧，不得入眠，遂翻身起床，坐在书桌旁，蘸笔写字：

　　“胥先生：

　　见字如面。深夜执笔，实为心中愤慨，郁结难舒。郾城已破，国军不战而退，临海六城，几破难救。国字当头，我虽为男儿，却无处投报，效力我华。呜呼哀哉，禾军坚船利炮，轰城屠民，流民失所，惨绝人寰，今闻之扼腕痛心。我华国军旅有7，其□□者5，敛财者1，维余迎敌护国者寥寥，国之不幸也。吾欲寻求当今之变，为国为民，寻求新出路。
　　汝曾言，罗国新义，乃世之所现，为民新变革，以民力救国，以民治民，乃新民主。吾不才，望先生赐教。
　　弟：言桃
　　华国七年一月一十三日”
　　写完，言桃便装信封笺，披衣下楼。

　　言则许坐在二楼卧室床边，看着言桃悄悄穿过院子，在微亮的天光中，溜出了家。待言桃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言则许拉上窗帘，转动轮椅，离开了卧室。

　　“狼来了。”言则许拨着电话，自言自语，“狼确实来了，好一头凶恶的豺狼！”

　　“喂，接市政厅。”言则许对接线员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话筒那边传来女声，“您好，请问您找谁？”

　　言则许盯着窗外的香樟树，说，“我找翟市长。”

　　“您是？”女声问。

　　“东山织造，海绰商会会长言则许，请尽快联系翟市长，我有急事找他。”言则许悄然握紧话筒。

　　“好的，稍等。”女秘书说着便转到了市长办公室。

　　“喂？”翟市长，翟宥文接起电话。

　　“翟市长，郾城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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