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

　　李子湘只觉得眼前这张苍老、憔悴的面容很是陌生，大雨倾盆、雷电交错，站在门前的这个男人满身酒气，提溜着酒瓶，双脚似乎不足以支撑烂醉带来的沉重的身体……
　　这张面孔的出现让李子湘隐隐觉得心里、身体的开始刺痛，不能自控的双脚不能推进她走进仔细观瞧男人的面容……
　　男人迈着酿跄的步伐走进大厅瘫坐在沙发上……
　　“怎么，傻站着干嘛，去给我拿衣服，老子得洗个澡”
　　男人开始环顾起了四周，喃喃自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真的是，住着老子的房子，也不晓得保养，搞个家没个家样”
　　李子湘觉得头有些刺痛，朦胧的记忆深处告诉她，这正是自己的父亲李达阳……
　　十五年了，留在李子湘脑海中父亲的最后的表情是狰狞的，而眼前这张面孔却是像被抽离了水分，失去营养的，干涸的，只让人不敢靠近……
　　李子湘下意识的望向一楼尽头的房间，那个房间对她来说似乎是个禁地……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似乎从未走进这个房间，她缓缓的走向了这个黯淡无光的的地方，门上落满了厚重的尘灰，推开门的动作都变得用力了一些……
　　李子湘轻轻的咳了几声，房间内并没有一丝有过生命的迹象，只是摆放整齐的家具，像在宣告这里有人落住过……
　　衣柜中摆放着几件很是破旧的衣物，明显已经不能再穿着了……
　　李子湘匆匆忙忙的跑上二楼，这里似乎是和一楼有着明显相反的生命气息……
　　走廊从一楼到二楼的转角开始像是两个世界，扶手处的壁灯，阶梯的满是少女粉色浪漫的在焕发着色彩，走廊尽头的壁画和涂鸦，都清楚的宣告着自己并非饰品，而是生命活力的最好证明……
　　而在这极具色彩的另一面传出来淡淡的芳香，那是这个小小女孩幻想和现实同时并存的世界，打开门的那瞬间像是动画般的泛着柔和散漫的温柔，镶嵌式的衣柜仿佛打开就能藏下四季的气息，不算刺眼的光下是修饰美好的妆台，总是整齐的摆放着那个爱美的小女孩的魔法工具，也能看到摆挂着宫崎骏从梦幻世界带来现实的不完全真实，而带着属于她的秘密空间被完好的收藏在床的一角，房间里鲜明的色彩像是幼稚园般浪漫天真……
　　李子湘拿着一件大号的衣服、短裤和浴巾走回一楼那个昏暗的似乎快挂上了蜘蛛网的地方……
　　李达阳接过衣服和浴巾，附着着的香味都和一楼有着明显的不搭，更像是这个地方有了微弱的光……
　　“你的衣服不能用了，将就着穿吧，明天我再给你买新的”
　　“这是男人的衣服吧，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李子湘没有回答，跑回了楼梯，像是站在一个随时可以跑回安全港湾的站台……
　　“你赶紧洗，我…我给你收拾房间”
　　跑回二楼的李子湘心里都变得无比的踏实，有安全感……
　　随处落灰的空间让李子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才能赶走不想赶走的尘封……
　　“湘湘…湘湘…帮我拿一下浴巾，光拿衣服忘了”
　　浴室里传来李达阳的叫喊声，李子湘拿着浴巾，拖拉着步伐缓缓的开口……
　　“你…你开一下门…门…门口…”
　　门的缝隙之间泛出一股浓郁的味道，李子湘下意识的捂住口鼻，有些禁不住的作呕，伸手把浴巾递了进去……
　　突然之间，一只满是厚茧还夹带泡沫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李子湘害怕的大叫了一声，丢下浴巾，拼命的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挣扎之间，手臂划过墙壁……
　　李子湘抽泣着像是丢了魂魄般的颤抖着，双腿禁不住发软，很努力的攀爬上楼梯酿跄的跑回自己房间……
　　拿过纸巾拼命的擦拭自己的手臂，忍不住哭了起来，瘫坐在门后，环抱住了自己，哭的更用力了……
　　不经意间碰到背上的伤疤，头部一阵刺痛，像是传出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大喊着……
　　‘爸爸，别打了，爸爸，别打了……’
　　‘为什么害死你妈妈…为什么害死你妈妈…’
　　一声清脆的声音落下…
　　李子湘扶着头很是痛苦的爬向床边……
　　“湘湘…湘湘…”
　　楼下传出的叫喊声并未能将李子湘从记忆中拉回，而相反的是这个声音让她像被痛苦撕扯着，泛红的双眼，悬而未落的泪珠，李子湘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达阳看着李子湘扶着楼梯的扶手，似乎有些艰难的跨到下一个阶梯，李达阳不知所以的只是大声的叫道……
　　“站过来，也不小的人了，还当自个小女孩啊”
　　李子湘有些恐惧的低着头，散落的头发都快看不见整张面孔了，很不自然的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睛飘向的地方是那个“站台”，下意识的动作正是她想逃离的最好证明……
　　“你有什么事快说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得…早点…早点休息”
　　二人的交谈连一丝眼神接触都没有，李子湘就连声音都是飘忽着的……
　　“怎么没见你姐，不知道老子今天回来？”
　　“姐姐都嫁了快四年了，她婆家…大概是太晚吧，她明天或许就会来看你了”
　　看着李子湘收回的话语，李达阳心里很清楚，往日不再，莫说是人怕是那街边的牲畜都会规避…
　　“你都…你都工作了？”
　　“我只是实习，再过两个月就毕业了，可以转正的”
　　“我都走这么久了，真难以置信，你姐过的怎么样”
　　“还…还不错，小孩刚一岁”
　　“她…她婆家对她怎么样，怎么一楼的房间都落灰了，她没回来家里看看啊”
　　“她来过几回，只是都当天回去了，我也就没给她收拾房间”
　　“你这个衣服是…”
　　“中性款”
　　李子湘打断了李达阳的提问，可她或许不知道李达阳并不是想问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看到李达阳上下打量着她，或是刻意想规避这个问题，或是心虚便马上开口打断他的提问……
　　突然之间李达阳抓住了李子湘的手腕，李子湘呼吸变得急促，马上抽回……
　　“你手臂上怎么有条伤痕”
　　“我要休息了”
　　李子湘的语气变得气愤，心中只觉得李达阳是在明知故问，也为适才的那一幕感到不适、不安和想脱口而出的喊骂，只是跑回那个安全的港湾是她此刻更想做的事情……
　　李达阳看着李子湘抽回手臂匆匆忙忙的跑上二楼，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十五年了，那个小小女孩已然变成了大姑娘，精致的五官，标准的脸型，身材修长凹凸有致只是皮肤黝黑，可以说是一个妥妥的黑美人……
　　躲在被窝的李子湘，觉得此刻的安全感将自己紧紧包裹，拉开床头柜拿出记事本，记下了今天所有让她感到不安的画面，记事本里满满的字迹和涂改，或是这些年来试图忘却的证明……
　　若是残存的笔记能将不美好的记忆抹去，想是李子湘求之不得的，或许对于他人来说，再次翻阅记事本时，只会徒增痛楚或快乐，而对于李子湘来说试图把不想留着脑海的记忆都寄放在他处，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或是愚昧，或是无助的只能如此……
　　细雨缠绵交织，声微和暖轻柔，来自雨天的魔力，舒适且安逸，躲在被窝或许就是下雨天最浪漫的事了……
　　不算昏暗的小小空间里，李子湘很是舒适的伸直了身子，长舒了一口气，睡眼惺忪之间突然看到了床边一个又黑又高的身影，惊吓之间李子湘拉紧了自己的被子，明明恐惧漫上心头，但却没有叫出声来……
　　“别怕别怕，我只是怕你没盖好被子”
　　听到声音之后才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李子湘咽了咽口水，额头上和身上的汗珠都快将自己浸透了……
　　“出…出去”
　　“好好好，你不用害怕，别着凉了啊”
　　听着李子湘软糯却有些愤怒，断续的叫喊着，李达阳只是双手示意让她不必害怕，倒退着出了房门……
　　李子湘赶忙上前，锁紧房门又迅速跑回床上将自己包紧，忘了此刻身上已然满是汗珠……
　　夜晚雨声渐弱，李达阳似乎为刚才的一幕感到不快，手中酒瓶渐空，昏昏沉沉的瘫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突觉腹中空洞，便醒了过来想开始翻找些什么，一楼破旧的如同废弃旧宅一般，哪来什么可以充饥之物，若是上楼怕是要旧景重演……
　　昏昏沉沉之间李达阳爬上了二楼，朦胧的景象让他分不清是下雨天带来的还是在梦境中……
　　李达阳被这眼前极具生命色彩的世界震慑住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空间里存在着两个相反的世界，缓慢的脚步都是酒后的反应，饥肠辘辘的神经在刺激着他推动自己的脚步……
　　房门并未紧锁，于是便顺势推开了李子湘卧室的门，到底是沉重的身体想搀扶着站起，亦或是有意的想看看这门后的世界……
　　夜色昏沉借着李子湘床头的夜灯朦朦胧胧之间能看清些什么，迈着蹒跚的步伐停留在了床边……
　　四月份的夜晚不算清爽不算闷热，却总能在夜晚渗透着一丝凉意，眼前李子湘也并未盖好身旁的被子，李达阳揉了揉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一幕的现实或是虚幻……
　　李子湘黝黑且修长的腿，在昏暗的灯火下却透着光泽，李达阳晃了晃脑袋，想是拼命的要让自己清醒，颤颤巍巍的手却止不住的伸上前去……
　　手掌粗糙的纹络清晰的感受着这细腻的肌肤，就算是平躺着由上至下也并未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这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也是自己的女儿，油然而生的罪恶和陶醉在此刻搏击着自己的烂醉后的脆弱大脑……
　　“啊”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李达阳从沙发上惊醒，适才那般罪恶的一幕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睡梦中呢……
　　李达阳猛的扇了自己几巴掌，想是为了惩罚自己告诫自己，想是要把这不应该有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
　　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梦’‘这不过是梦’安慰着自己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却又叹息着那梦境过分真实……
　　在李达阳抱着头似乎在懊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有了明显的生理反应，与此同时他害怕的弯着腰跑进自己的房间……
　　看着自己房间收拾好的一切和淡淡的芳香让他更感到罪恶感……
　　李达阳用枕头紧紧着包着自己的头，若是能以什么换取忘却刚才的梦，想是他愿意倾尽所有……
　　“达阳啊，待会镇里领导来钢材厂视察，你去忙叨忙叨”
　　“这是干嘛，老爷子”
　　“这钢材厂是在你名义下的，我帮你跑了这么多趟镇里，拼命宣传你，镇里领导对你印象很好，月底选村支书你不就顺顺利利的了嘛”
　　“爸你这是干什么，选举不是民意吗，再说了，我还真没这心思当什么支书”
　　“我这不就是‘民意吗’下午来一大‘民意’，你好好表现就行”
　　“人家王才呼声那么高为了这厂忙前忙后让他当，再说了是我的名义又怎么样，当初不是全村集资的哪来这钢材厂”
　　“这事就这么说好了，还王才，就一村组长给谁我也不给他”
　　李宏泰似乎对李达阳当选是成竹在胸的，只是怕那外面一双双敢怒不敢言的眼睛，像在说着那套“太子继位”的鬼传统不早就在封建年代消散了吗……
　　季节已经快不够判断是炼钢后泛滥的灼热还是因为夏日午后的本意，变得愈加忙碌的地方，在等待着什么到来，满是汗珠的额头和吞咽的不自觉动作，来回踱步的李宏泰似乎害怕被灼热的空气吞噬一般，或是等待的滋味太过让人焦急了……
　　门外等待的众人总算看见了排列成行的车辆，在安静的诡异的下莲村这种场面可不常见，就算是过年也不会看到这么多看着就知道车里装的不是平头老百姓的车……
　　看到车辆缓慢的停下，李宏泰总算是挂满了笑意在脸上了，拉拽着拍打着自己的外衣，不挂领带的他都像是将‘正式’两个字完好的穿挂着，来回的推正领口，是的或许这一幕对于李达阳来说只在电影电视剧里出现过……
　　李达阳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看重眼前这个事件，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期待和谁碰面，对于李达阳来说，父亲只是个普通人，或是前半生太过困苦了，才会希望为子女留下些什么，这是一个作为子女永远都要等待到自为父母才知道的心思……
　　“秦书记，里边请，里边请”
　　李宏泰看着车里缓慢的身影，像是只有电影赌神一般不仅有背景音乐甚至还有慢动作镜头，眼前的秦傅即便是烈日当空，却也没有浸湿身上笔直的衬衫，轻轻的抬眼瞬间还有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都好似很有威严般的告诉他人，我可是镇里的党委书记，生怕有人错过这电影般的一幕……
　　“嗯，老师啊，辛苦了，辛苦了，这么大个太阳还劳您老人家亲自来迎接，这叫我这个当学生的怎么当的起啊”秦傅满是客套的说着，却并没有伸出手去握着李宏泰悬空的无处安放的尴尬，炎炎夏季竟然有莫名的一阵冷风袭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