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

　　江南，清明时节，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昏暗潮湿的木屋内，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着一个六七岁女孩的侧脸。
　　立夏笔挺挺的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双眼无神的发着呆。
　　两天前,她还是一个一天一杯奶茶,一杯只喝三口的精致猪猪女孩。小地方出生的她好不容易考上个一本印染相关专业, 毕业后, 又在魔都打拼了五六年攒了一笔钱,之后就回家乡躺平养老,婚姻随缘,工作摸鱼,只求清闲自在的了此残生。她自认就是一颗根正苗红的小韭菜，而韭菜最适宜的姿势就是躺平，要是在大佬们一声声“干起来”的加油声里挺直身躯只会更方便资本的镰刀收割罢了。虽然生活早已经没有了激情，可立夏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她从来没想过要穿越呀。
　　“何至于此呐…….”立夏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茫然不知该如何在这清末民初生存下去，哪怕她穿成的这具身体是江海县陈记布坊陈东升陈老板的四女儿。可在这具稚嫩的身躯残留的记忆里，她感受最多的是压抑，恐惧和麻木。
　　“啪啪啪”
　　不知躺了多久，木门传来急切的拍打声打断了立夏的思绪。
　　“死丫头，还不快过来给我开门。”说话的女人穿着一件碎花白底的袄裙，身材丰满，头发乌黑，面容姣好，麦色肌肤，能看出点小时候在农田里劳作的痕迹。
　　立夏木然的眼珠子本能的转了转，好似活了过来，在原主的记忆中这好像是原身母亲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连忙起身去开门，嘴上喊着“来了，来了。”
　　立夏刚拔出插销，房间的大门就被一把推开。四姨娘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裹个脚怎么了，大太太不都裹着脚，你二姐姐当初能嫁给苏城徐家吃香喝辣可不就是凭着她那双三寸金莲么。不裹脚成么，不裹脚你就只能嫁回乡下去地里刨食！”
　　立夏被二姨娘劈头盖脸的喷了一身唾沫，强自镇定的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次被罚关禁闭就是因着裹脚的事顶撞了大太太。
　　二姨娘一脸恨铁不成钢，揪着立夏耳朵骂道：“这回要不是乘着你六妹妹的东风，你还指不定啥时才能缠上呢。你和五丫头毕竟不是太太亲生，都七岁了，要是再等两年裹脚可有你们的苦头吃！”
　　“姨娘…….”立夏叫了一声，惴惴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在现世就有点轻度社恐，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从事的一直是染料剂和固色剂的调配工作，以便让染厂染出最鲜亮最环保的布匹。现在来到这陌生的时空，身边又不知道谁可以依靠，心情难免有点紧张惶恐。她努力挤出笑脸道：“姨娘，我不怕吃苦可我怕疼啊，再说去乡下也没什么的，舅舅不是就住在乡下么，有他们照应着，说不定日子过得比家里还自在。”
　　二姨娘睃了她一眼，冷笑道：“你舅舅要不是靠着他老妹我偷偷接济，就凭他地里的那点出息能有啥好日子过，你在这陈府里娇小姐一般的养大，可不知道乡下女人要跟汉子一样下田劳作，春天插秧，秋天打穗，起早贪黑，还吃不饱肚子。你姨娘我当初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你以为我会嫁进陈家作小？好了，三天后，王婆子就上门了，我会叮嘱她下手轻柔些，别一上来就下重手，好歹让你适应适应，娘的乖囡囡，听娘的话吧，娘这一辈子就得你一个儿啊，娘不会害你的，啊。”二姨娘扳过立夏的小脸，捧在手心，焦急得等待着立夏的答复。
　　“好，姨娘，我会乖乖听你话的。”立夏睁大眼睛试图让姨娘看见她眼里的真诚，私底下却决定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去外面躲过这两天再说，看这姨娘鬼迷心窍的样子就知道她再难说通。而凭自己记忆中太太对自己的轻视程度，混过这一次，不知哪年哪月才会再想起给妾生子缠足。
　　“哎，这才对，这才是娘的小乖乖，那你这两天别乱跑了，我会让喜福给你送吃食过来。”二姨娘摸摸立夏的小辫子，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开。
　　立夏无力地躺回床上，生无可恋的想着哪怕自己穿成个男人也好啊，大不了一辈子不结婚。这世道女子只能依附于男子，想单独立户都万分艰难。这要是裹了脚，身体上的残疾还在其次，怕只怕这一辈子都只能仰人鼻息的过活了。
　　外面的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吸一口，二姨娘只觉得神清气爽。两只大脚丫子脚底生风，一转眼就来到了太太的东厢房。二姨娘在太太门前略整了整头上的木簪子，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便轻轻推开了房门，屏息走到了太太跟前，脚步轻的像猫一样。
　　“太太，四丫头之前不识抬举，冲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摆在她面前，她总算知道了太太您的用心良苦。让我千万跟太太您道个歉。”说完便屈身向太太行了一礼。
　　太太斜躺在炕上抽着土烟，两只粽子似的小脚裹在棕色的寿字缎布鞋里，神色恹恹。
　　“四丫头，如今可是肯了？”
　　“千肯万肯！”
　　太太眯着眼缝，吐出一团烟雾，“算她聪明，现今会这手艺的可不好寻了，这次请的王婆子缠脚可是江海县一绝，当年二丫头就是她过的手，裹得那叫一个俊，不大不小就三寸，足背弓得高高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那还不是看在太太您的面子，旁人哪请的动呀，太太这是心疼六小姐，连带着五丫头也借着光了。”说话的是三姨娘，二十岁余，穿着件鹅黄的旗袍，嘴角勾起,长相虽然只有中上，有料的胸以及纤细的腰肢却勾勒出成熟女人的风情。她虽是戏班子出身，可一向瞧不太上乡下来的二姨娘，要不是老爷从自家佃户里相中了她，估计这会儿连双布鞋都穿不上。黑黝黝的脸上偏要涂得跟城墙似的，能刮下来厚厚一层腻子粉。
　　“四丫头可想清楚了，俗话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这要是半道上遭不住罪，半途给放了脚，白吃了苦头不说，还糟蹋了太太的一片苦心呀。”
　　二太太暗自骂了一句三太太，堂子里出来的骚狐狸！“四丫头还比五丫头大半年呢，这做妹妹的受的了，没道理做姐姐的就不行了。”
　　大太太懒得理会两个小妾之间的阴阳怪气，打了个哈欠后，便朝两人摆摆手，接着便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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