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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
2006年2月17日,东京拘留所。
拘留所的单间安置着一个个等待提审的犯罪嫌疑人。由于没有保释政策,他们中大多数需要等待数月才能离开这里,前往庭审见证自己的命运,仿佛漫长的人身拘禁只是监狱生活的前菜。
不过两天前才被捉拿到此处的杀人嫌疑犯——柴崎英夫却不在此列。
彼时他仰面躺在个室的榻榻米上,一只手懒趴趴地挠自己的肚皮,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只有两秒,拘留所的电力系统下线了两秒,突然陷入黑暗的柴崎英夫再次回神时,已经离开了狭窄的单人牢房。
他只感觉好像有什么力量推了他一下,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回到家了。
由于过于难以置信,柴崎英夫疑惑地“啊”了一声,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的确是他一直住的地下室。包着垃圾而发臭的报纸、又脏又油的枕头和床单、缺了罩子的塑料电风扇以及横条形窗户散落下的微弱的光——确实是柴崎英夫记忆中自家的模样。
“怎么回事,我他妈做梦了吗……”柴崎英夫嘀咕着,撑着矮桌子站起来。
就在他稍微侧头的一瞬间,一道陌生的身影猛然闯入视线!
“操!”柴崎英夫心脏扑通一跳,吓得手脚不稳向后跌在地上,“什么东西!”
人影慢慢靠近柴崎英夫。借助光线,他勉强能看出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长着金发碧眼高鼻梁的标准白人样貌,身材也因此比同龄的日本人高大许多。
但他很瘦。柴崎英夫想,恐惧瞬间去了一半。嘁!面对竹竿小鬼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你把我弄回来的?”他逼问道,“快回答我!”
“我是维诺。的确是我切断了照明和监控的电源,把柴崎君带到这里来了。”金发男子开口。他声音平稳,甚至还用了敬语。
柴崎英夫迟钝地思考了一会,突然低声咒骂几句,说道:“我懂了,你是来抓我的吧!没想到那群混蛋宁可得罪条子也要抓我……”
说完他猛然暴起,摸出枕头下的尖刀,冲向自称维诺的男人,狠狠刺下去!
“喝啊!”
“铮——”
维诺看都没看他一眼,下垂的视线有些不耐烦和疲惫,但都被好好压制住了。
柴崎英夫愣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由于怪事发生而不怎么活跃的大脑终于正常运转起来,现在正拼命燃烧来思考眼前的事物。
一把锋利的钢刀,被两根细长的手指夹在中间,无论使多大力气,刀刃都宛如卡在岩石上一样一动不动。
而轻而易举夹住钢刀的维诺连表情都没变,继续说道:“我并不是柴崎君的讨债人。我是出于私人目的,将你绑架到此处的。”
“什么?”
“我并不打算重复第二遍,请柴崎君就坐。”他伸手示意那张矮桌。
于是惊疑不定的杀人犯后退两步,下意识听从了他的话语。
从刚才开始到底怎么回事……又是吸嗨了的幻觉?柴崎英夫想,毕竟今天离奇的事也太多了。
维诺也坐下了,在柴崎英夫的正对面。
“既然我回答了柴崎君的三个问题,接下来请柴崎君也回答我三个问题。如果你诚实回答,我可以帮你偷渡到国外,远离仇家。”
“等一下等一下,我凭什么听你的?”杀人犯喊道,“你先跟我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个问题,这把左轮是你的所有物吗?”维诺对柴崎英夫的话置若罔闻,从怀里掏出一把没有子弹的左轮放到桌面上。
“你给我听人说话啊!你有什么毛病吗臭小鬼!”
“听起来不是我问题的答案。”维诺稍加思索,“过后我会把你的左臂和一颗肾脏扯出来捏碎。那么继续下一个问题。”
“什——”
“2006年2月14日,你为什么杀人?”
2006年2月14日,34岁无业男子柴崎英夫于银座八丁目持刀无差别杀人,造成1人当场死亡。
似乎是被刚才平静的暴言吓住了,柴崎英夫脑子一激灵,想起来对方的力气足够两指夹住劈下来的刀,于是后背一阵发凉,不由自主地回答道:
“因为、我要有个理由进局子……不然那群讨债的能要了我的命!”
他似乎有点放开了,长期沉迷烟酒熬夜的生活让他的精神不太清醒,他继续高兴地说:
“而且你不觉得很赚吗?只杀一个人根本不会被判死刑,什么以牙还牙都是放屁,哈哈!还能让警察从讨债的手里保护我,怎么想都不亏吧?对了对了,我当时想杀的是那个女的,她可真漂亮啊,女人不都爱臭美吗,我让她死在最好看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可惜最后捅了个男的,妈的,多管闲事冲出来挡路……”
“……”维诺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说,“这样啊。”
“怎么了臭小鬼,你认识那个女的?”
“我才是提问的那个,别搞错了,人渣。”一瞬间,维诺的表情变得非常恐怖,牙齿剧烈摩擦发出渗人的声音,柴崎英夫甚至觉得对方的眼睛隐隐散发着危险的红光,激得他寒毛直起。
维诺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继续提问:
“那么第三个问题:你愿意跟我玩一个游戏吗?”
“啥?”
“不过说是游戏,其实是你很擅长的赌博。如果你愿意玩的话,我可以不用撕碎你的左臂和肾脏;如果你赢了,我依然可以送你到国外继续生活。我在意大利和美国都有一些朋友,安排一个新身份绰绰有余。如何?”
“这……”柴崎英夫迟疑了。如果没有生命危险,比起蹲大牢他当然更愿意自由地生活,“如果我输了会怎样?”
“不会有任何惩罚。但如果你拒绝,我将会依照前言,扯出你的左——”
“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参加还不行吗!”柴崎英夫打断他。
“——臂和一颗肾脏。”维诺说完了自己的话,目光暗沉,似乎很讨厌说话被打断。
“啧,要怎么赌?”
维诺看向桌面的左轮,说道:“俄罗斯轮/盘赌。”
柴崎英夫瞬间冷汗直冒。
“喂!那不是会出人命吗!”他焦急地大喊道,“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法陪你胡闹下去!”
玩这个的确输了也不会有惩罚,因为输就等于死啊!
年轻男人缓缓从怀里摸出子弹,一颗一颗填到左轮里。
1……2……3……4……5……6。
柴崎英夫眼睁睁看着他满满填上金属子弹,“咔啦”一声合上左轮。
“柴崎君真有趣。”他缓缓道,“购买火器打算杀人,喝醉后在海边放水的时候却不慎把子弹尽数掉入海中,最后只能选择持刀行凶——
“这种程度的蠢货还真是少见。”
柴崎英夫没有理会对方的嘲笑,他本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不必担心,我已经帮柴崎君把子弹捡回来了。外层由密封塑料袋包裹得很好,现在还能正常使用。”
语毕,他将装满子弹的左轮放回桌面。
“快点开始吧。怎么,没见过命中率100%的俄罗斯轮/盘赌吗?”
这下柴崎英夫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满心只剩下恐惧,手指难以克制地颤抖着。突然,一道逃生的突破口闪现脑海,柴崎英夫仿佛又得到了说话的力气,反驳道:
“为为、为什么是我先开始,这不公平!呼、为什么不是你先开枪!”
维诺看着柴崎英夫,一言不发。直到对方在注视下渐渐没了气势、变懦弱了起来,维诺才缓缓开口。
“说的没错,那么我们就来玩点别的游戏决定谁开第一枪吧。嗯……猜拳怎么样?第一把如果你赢了就算你赢,你输了就五局三胜。输了的先开枪,可以吗?”
柴崎英夫的呼吸有一点缓和,额头上的冷汗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
也就是说,真正决定生死的,是这场猜拳。
猜拳,柴崎英夫很有把握的游戏。他本身观察力不错,无论是出老千还是识破别人出老千都很擅长,跟人猜拳十局能赢七八局。而且……对方提出的条件完全对自己有利!
但是……输了就会死……
柴崎英夫本就是为了活命才犯罪的,按照常理,他的确不可能为了什么自由就赌上自己的命。然而,维诺很了解他,比他妻子、他的债主甚至他的父母都要了解这个男人。
行为与发言,亲属与过往。维诺用两天时间将柴崎英夫的人生扒个精光,用两分钟推测出他的人格,用两秒把他从拘留所带到了这里。
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掏空家产、害死妻子也难以戒掉赌瘾的赌徒。良好的动态视力成为养成恶习的帮凶,低下的自我控制力实现了他的堕落。
他一定会答应。
维诺今天特意变回金发碧眼,没有遮掩自己样貌;穿了材质极佳的黑色风衣,并喷上从未用过的昂贵古龙水;谈吐间尽量彬彬有礼,同时展现出强大的力量。这一切,都为了向柴崎英夫证明他是一个“成功人士”,一个年轻的上帝宠儿。
一个合格的嫉妒对象。
柴崎英夫是人生败犬的完全体,一事无成,散尽家财,妻离子散,债台高筑。如果有可能目睹维诺这样的人生赢家被逼自尽,他肯定会想要试一试。就像他想要杀人时,首先选择了漂亮体面还有帅气男友陪在身边的泽度美穗。
如果再加上丰厚的筹码,让他遇到一盘赢面很大赌局,维诺基本可以确定,就凭柴崎英夫的自控力,他一定会上钩。
果然,仅仅咬着指尖犹豫了一会儿,柴崎英夫浑浊的眼球就不怀好意地打量起维诺的衣装和容貌;他不加掩饰的表情在得意、嫉妒、跃跃欲试之间盘旋了一阵,最终舔了舔嘴,“好啊,可以!”
年轻男人轻轻一笑,举起一只手,“最初是拳头……”
柴崎英夫紧张地盯着这只手——
他会出什么?手会张开吗?是剪刀?还是……
“剪刀,石头,布——”
昏暗的地下室,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寂静。
“哈、哈哈……”
柴崎英夫站起来后退两步,倒在垃圾袋堆成的小山上,看着自己的手笑出了声。
五指握拳,石头。
对面端坐的男人,出了剪刀。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赢了!哈哈哈哈哈!你的手动的太慢了,谁都能看出你要出什么啊!”
“你可别想抵赖!赌局就是赌局!”
维诺拿起左轮,在柴崎英夫兴奋的视线中对谁自己的太阳穴。
“我知道。”
他扣下扳机。
“砰!”
子弹出膛,穿过金色的发丝,精准击中那片皮肤。
这时的柴崎英夫已经完全忘记了“送出国”什么的约定,满心只想看到维诺那张漂亮的外国脸蛋被子弹穿过之后扭曲的模样。
柴崎英夫在地下赌场的时候逼死过很多人,那是一段非常隐秘的、警察难以触及的过去。他很享受目睹死亡,人死前的恐惧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快乐。身为加害者的时候柴崎英夫抱有强烈的虚荣心;然而等他再无价值、变为受害者的时候,柴崎英夫却只觉得不公平,那些讨债的让他失去了高高在上随意夺取人命的权利,还想让他也变成任人宰割的样子,简直难以忍受、不可理喻!
过久了东躲西藏的日子,柴崎英夫早就手痒了。这时有个前所未有的优质猎物降临在眼前,他兴奋得眼珠里布满红血丝。
虽然没看到他拿起枪时恐惧,不过自己这样的人能毫无代价地逼死一个天之骄子,真是赚大了!
接着男人的笑容凝固了。
他既没有看到扭曲的表情,也没有等到血浆四溅的尸体。坐得笔直的男人甚至没有一丝移动,他开完枪,趁着枪口还在冒烟的时候又放回桌子上。
柴崎英夫死死盯着本该贯穿脑壳的小铁块,它像是撞上过铁壁一样变得又扁又圆,轻巧地顺着金色的发丝掉落到地上,就这样在微光的地下室反射着古铜色的光。
“到你了。”
伴随着非人生物不变的微笑,地下室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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