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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
杀手
【序幕:雪融化处泛着黑色】
片场。喧哗。散绪和众剧组人员。
散 绪:我从不知道这个身体是怎样移动的,就像我曾经操纵机器,但不知道它为何沿着轨道行驶。如果我有眼睛,我可以尝试观看人间的风景,但这些同样来来去去移动的,为什么被当作人?只有我能确定自己是人,而不知别人是什么。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而当这种奇异的臭味从四周弥散开,将我埋在寂静的红街的时候,我会觉得这里很神秘吗?就因为这是这儿唯一有名字的街道,一切生命都从这里诞生?
导 演:cut!再去修整一下,今天状态不行吗?
女演员:对不起对不起……
灯光渐暗。片场消失。聚光灯照着散绪。他一言不发,用手遮住眼睛,慢慢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第一幕:以水的形式藏匿于水】
杀手开幕前就坐在台上。
夜晚。事务所外间漆黑一片,只有一个办公室从毛玻璃透出隐隐的亮光。
思凡上。
思 凡:我想委托您杀一个人。
杀 手(拿起笔筒,不看思凡):我去那个啊,最近很有名的,占卜店去卜了一卦。那女人说我将会逃难,因为避罪。你要让我在十个月内杀两人?
思 凡(低头):没有的事。我已经听说您的事情了。
杀 手:都有什么?
思 凡:您有——您声称自己有超能力,可以知道每个人的灵魂转生去向。您每次转生都会直接唤起全部记忆。
杀 手:老板娘全说完了。
思 凡:我想委托您杀一个人。
杀 手:他现在还活着吗?
思 凡:死了。(停顿)您要看他的照片吗?
杀 手:看了没什么意义……拿出来吧。
思凡把照片和身份证放在桌上。
思 凡:他叫袁散绪。这是他的证件。
杀 手:好。你有什么其它的要求?
思 凡:当他唤起灵魂的记忆时再杀他;如果他患重病,在他因病而死前动手,除非您在十个月限制之内;如果他碰上可致意外身亡的事则不用管;不能让他接触到我,如果有这种情况,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杀了他吧。
杀 手:了解。你用什么手段支付?
思 凡:支票。
杀 手:我直接去兑可以吗?
思 凡:可以。
杀 手:你可以走了。
思凡下。
杀 手(旁白):不得了的任务。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我又想起这句话。
笔筒是火车头形状。灯灭之前,杀手没有下台。
【第二幕:当大地变成一间潮湿的牢房】
普通的旅馆。少年“鸽子”跪坐在床上。
鸽 子(旁白):从无声的地方到这儿来。我从没有喜欢过这个地方。灯太亮了;到处都是黑色的烟;一点儿湖水也没有。我为什么要跟他来这里?
杀手上。
鸽 子(旁白):我就从没来到过。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是将来。
杀 手:我还以为多难呢。
鸽 子:很轻松吧?
杀 手:她没限制手法,也不要录像。
鸽 子:这点上倒是要求宽松。
杀 手:我从楼上看到目标过天桥,没了。
鸽 子:这城里有数不清的人。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
杀 手:在我眼中好像有一条线。(在床上坐下)一旦想好灵魂的对象,就有亮线指引我过去。
鸽 子:这根线是直地连你和目标呢,还是像导航路线那样?
杀 手:直的。
鸽 子:该让老板娘给你挂个牌子,“灵魂指南针”,怎么也动听多了。叫杀手总感觉是不好的罪犯。
杀 手:有限制地杀人是不犯法的。
敲门声。
老板娘、巴山上。
老板娘(于门外):杀手,没在干坏事吧!
杀 手:瞧瞧,哪有这样问的。(抬高声调)没有!进来。
老板娘:杀手小哥,早!
杀 手:你叫我名字,这样太难听了。
老板娘:别介别介……这是我干儿子巴山,刚从外地回来。
杀手与鸽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杀 手:你好。
巴 山:你好你好。杀手老师,久仰大名!
杀 手:太客气了。(向老板娘)你叫他来接班?需要我代劳吗?
老板娘:不是找你来杀我的!真是啦,你都在想什么,死脑筋。我要去东区银行取钱,叫你帮我儿子介绍介绍这城里的事儿。你没在忙吧?
杀 手:你都来了……好。
老板娘:这周的房钱不收了。我走啦。
老板娘下。
杀 手(向巴山)你想知道什么?
巴山呆呆地看着鸽子。窗外昏黄的光线笼罩在他身上,却像是他本身在发着光似的。
鸽 子(微笑):要我来介绍吗?
巴 山:好、好的!
杀 手:你别看他这样,这位根本不是人。
巴 山:城外不是人的更多。
杀 手:那只是因为城外能动的东西更多。……你来说吧。
鸽 子:灵魂不会死,而是会在身体死后转生,死生的时间差不会超过十个月。转生后到新身体死前会不定地唤起灵魂记忆,也就是会想起转生前在其它身体里的事。不过,这种唤起一般不能一次唤回全部记忆。
杀 手:所以有限制地杀人不犯法。限制就是十个月之内不能杀两人以上。
巴 山:但记忆还是会失去部分的。这不能算犯罪吗?
鸽 子:人们基本上相信生命是连续的。反正灵魂没有损毁,就算杀死□□又怎么样?我正是因此而来的。我正在找……
杀 手:说太多了。
鸽 子:对不起。
巴 山:听说杀手老师有感知灵魂的能力?
杀 手:算是吧。不过我也不会随意杀人。滥杀仍然不符道德原则。我讲道德。
巴 山:那城里的人一直一样多吗?像我这种外来人怎么办?
杀 手:我碰过你这种目标。(笑)外乡人的灵魂会被城抓住,变成赌桌上的骰子;离开的人则变回普通的、盛灵魂的一次性容器罢了。
巴 山:为什么追求永生的人不来这儿?我在外面见过很多有钱人,成天想着长生不老。这地方也没有对外隐藏。
鸽 子(举手):我知道!(向杀手)我可以说吗?
得到杀手的默许,鸽子露出疲惫的微笑。
鸽 子:因为死是很痛的。
巴 山:……我明白了。那么我先不打扰你们了。
杀 手:你来之前,老板娘什么也没说?
巴 山:她只问我“怕不怕死”。(摇头)我以为这只是一般危险的地方。
杀 手:来了就住个几辈子吧,习惯成自然。
巴山下。
鸽 子:他好怕死呢。
杀 手:要是没人怕死,杀手这行就没用了。
鸽 子:如果有一天我委托你杀我,你会动手吗?
杀 手:你没钱付委托费。……每天问一遍,很好玩吗?
鸽 子:我想不出别的话可以说。如果我真的能留下就好了。
杀 手:就算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我,你不主动撞上,他也不能找到你。
鸽 子:但愿不要吧。
鸽子慢慢地解开衣扣。
鸽 子:来玩吗?十个月内你都不能动手呢。
杀 手:我要是死在这里,变成女杀手,你还怎么跟我玩?
鸽 子:我不介意女人哦。
杀 手:那就试试吧。
太阳落下去了。室内蒙上黯淡的夜雾,床脚边积满灰尘。
【第三幕:像雨在城市上空落着】
台左设置街角外景,台右设置快餐店内景,中间用一道假墙隔开。
街角。黄昏的光线全部消失。街灯下,杀手举起了枪。
散 绪:等等!你、你要做什么?
杀 手:再见。
枪声响起。
思凡上。
思 凡:谢谢您。
杀 手:你站太近了。
思 凡:他不会发现我的。
杀 手:要看我可以录像。你想死?我不想因为杀你而入狱。
思 凡:今天下班了,所以有空来。
杀 手(旁白):女人真难懂。
思 凡:您吃过了吗?
杀 手:没有。
思 凡:我们去吃个饭,好不好?
杀 手:好。
快餐店。思凡与杀手对坐。
思 凡:我不想死的。
杀 手:那你为什么冒险过来?如果他碰到你,我可能误杀你。
思 凡(轻轻):我只想……亲眼看到他死了。
杀 手:他究竟和你结了什么仇?
思 凡(犹豫):他诱骗了很多人出卖身体……不只有女人,也有男人……
杀 手:他很有钱?
思 凡:不是。
杀 手:他说话动听得很?
思 凡:也不是……哎呀。
杀 手:那么,他上床技术了得?……哈,看来我说对了。
思凡沉默。
巴山、“鸽子”上。二人拎着几个纸袋。
鸽 子:呀,真巧!你们都在这儿。(向思凡)思凡小姐,你好!
思 凡: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
杀 手:我的助手。这位是老板娘的儿子。
巴 山(干笑着抓抓头发):不敢当,不敢当……
鸽 子:只是干儿子。
思 凡(旁白):瞧这个意思,莫非那老板娘……是个很有权势的人?看不出来啊……。
杀 手: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鸽 子:巴山大哥陪我逛街!好家伙,你平时都不在,我怎么出门呢?还好现在有人陪我了。
杀 手:注意安全。
鸽 子:我知道了。……那我们去别处了,不打扰你们。(向巴山)走吧?
巴 山:好。(向杀手)那我先带他走了。
杀 手:嗯。路上小心。
巴山、“鸽子”下。
思 凡(斟酌语气):你很在乎他的安全?
杀 手:对。
思 凡:但是,死了又怎么样?灵魂又不会出事。还是您怕他惹怒另一个像您这样的杀手?
杀 手:那么……(怒视思凡)为什么我要杀袁散绪?
思凡没见过他动怒,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许久,杀手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微微低下头。
杀 手:抱歉,我失态了。
思 凡:……没事。
杀 手:你坚持要我在袁散绪恢复记忆后再杀他,是因为,没想起他的罪,他就不算是你复仇的对象?
思 凡:是。
杀 手:所以你认同灵魂犯的罪,而不是个体身份。
思 凡:是。
杀 手:你会爱他吗?
思 凡:爱谁?
杀 手:他灵魂转世的每一个新身体。
思凡犹豫地摇摇头。
杀 手:你不想和新的他上床吗?或者新的女的她?不想和他恋爱吗,或者被他再骗一次,乃至于一万次?又或者,你也转世了,你还没恢复记忆,他又骗了你,和你上床。你完全不向往这种事吗?
思 凡:我恨他。你怎么会和自己恨的人上床?
杀 手:你爱和他上床。不是吗?
思 凡:……我不能说。
杀 手:呵呵,那么,为什么不爱他?你恨他的“每个”灵魂,为什么不眷恋他烙印在灵魂中的上床技术?那使你神魂颠倒、甚至愿意出卖身体来换取的经验,你可以轻易放弃?我不认为人类可以这么干脆地走开。
思 凡:您凭什么这么说?
杀 手:很简单,我不能。
思 凡:我恨他!我希望您能帮我杀了他。我付了钱。这不足够吗?
杀 手:我只是好奇原因。
思 凡:杀手不该有这样的好奇心。
杀 手:在成为杀手前,我是一个诗人。我本来只会抓到你们的情感,后来不知怎的,我变成能抓住你们的灵魂。
思 凡:您自始至终都不是坏人。
杀 手:恰恰相反:我是。而袁散绪为什么是?我倒认为他并不坏。
思 凡:他是诈骗犯。
杀 手:你真心实意爱他,这也是诈骗?
思 凡(话语中略有怒意):您不能这么污蔑我。您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杀 手:对,我不知道。
思 凡:所以——
杀 手:所以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爱和恨有什么区别?
思 凡:……什么意思。
杀 手:爱和恨,两种情感都可以转移;都可以集中而长久,或可以广泛而短暂;都可以动摇一个人的心神,蒙蔽他的眼光,使他发了疯。所以它们是否是同一种感觉?
思 凡:生和死也有相同的对立。它可以使人欢乐,也使人悲哀;可以改变生命的转向,导致利益的流动,展现罪恶或仁义之举的结果。为什么说生和死是不同的?
杀 手:那么死亡就是复活。你很希望袁散绪一次又一次地复活?你到底是爱这个美丽的世界还是恨它,从而希望他一次次从头来过?
思 凡:没有爱恨……不对,我只是照您的逻辑来。
杀手凝视思凡,将后者看得有些不舒服。
思 凡:怎么了吗?
杀 手:冒昧问一句,(微笑)你和袁散绪第一次上床之前是处女吗?
思 凡:……是。
杀 手:你在那之前未尝爱的痛苦。之后他骗了你,你就开始恨,其实他给了你性的快乐,你却将对比之下别人给你的痛苦,转移到袁散绪身上。
思凡沉默。
杀 手:你爱他。
思 凡:……我们还是不说这个吧。
杀 手:好。
思 凡:我很好奇……您和那个少年是什么关系。
杀 手:他是我的助手。
思 凡:但他并不协助您杀人。
杀 手:他安慰我,让我不会发疯。杀人是一项枯燥的工作。
思 凡:他为什么不能死?
杀 手(摇头):我不能说。
思 凡:您怕我杀了他?
杀 手:我的工作之一是保护他。(起身)如果你不希望被袁散绪发现,下次别来。
思 凡:我不会干扰您。
杀 手:事情没有发生,什么都说不好。……我走了。
思 凡:再会。
杀 手(旁白):最好不要。
杀手下。
思 凡(旁白):他这样说,却让我更好奇这一切。为什么能抓住人的灵魂?为什么不能死?老板娘是谁,那个男人又是谁?……我开始好奇这个杀手的名字,即使那无关紧要。难道我不会希望成为一个普通人……吗?
思凡下。
快餐店灭灯。降幕之前,一切笼罩在死寂的黑暗之中。
〔备注:如果能安排乐队,就别死寂。来点提琴吧。〕
【第四幕:椅子与他坐成它与椅子】
旅馆的走廊。棕色的装潢与气氛。杀手与巴山。
杀 手:你的身份证办好了吗?
巴 山:已经弄完了。麻烦您的助手陪我出去那么久。
杀 手:人还活着就行。
巴 山(小心翼翼地问):我想……不知道能不能问……他究竟是什么人?看起来和这城里的人都不一样。
杀 手:哪儿不一样?
巴 山:他不是黑色的。
杀 手:他和你一样从城外来。
巴 山:他为什么来这里?是您带他来的吗?
杀 手:是。……身份证给我。
巴 山:哦,是……(递出)
杀 手:这张纸代表你现在的身份。你的名字、性别、社会地位、处所,都印在上面。他没给你看过身份证吧?
巴 山:对。为什么这么问?
杀手突兀地笑了。
杀 手:只有你想被杀的时候才能递出身份证。明白了吗?
巴 山:啊!好,我……知道了……。
杀 手:一点教训。我不会杀你的,就算有人委托。
巴 山:为什么?
杀 手:别太好奇……算了。(叹气)你是老板娘的人,我的助手也很喜欢你。
巴 山:他喜欢我?
杀 手:你究竟几岁?
巴 山:二十八岁。怎么了?
杀 手:又怕死又不懂规矩,为什么跑来这里?
巴 山:我以前在外面是干“寻名”的,这座城连名字也没有,我一直很好奇,终于老板娘找到了我,我就来了。
杀 手(旁白):说的好听。赏金猎人吗……事实上,我也差不多。只是这小子也太走火入魔。
巴 山:您好像觉得他很危险?这是为什么?
杀 手:别问你不该问的。
巴 山: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还要帮老板娘做账。
杀 手:不送。
巴山下。
鸽子上。〔另一侧是推开客房门。〕
鸽 子:你在这儿做什么呀?
杀 手:刚送巴山下去。
鸽 子(微笑):你不是说不送吗?
杀 手:被你听到了……路上没出事吧?
鸽 子:烦死了,你这么在乎的话,现在解决了我,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一直问问问。
杀 手:抱歉。我是想,能找到人和我交替照顾你,会比较方便。
鸽 子:是你把我捞过来的。他们怎么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是算了,算了吧!
杀 手(略显踌躇):那你不要跑太远。
鸽 子:你以前的那些漂亮话呢?到哪里去了?(拉住杀手的衣领,撞开房门,两人旋转着倒在床上。)
〔所以舞台另一边是房间的布置。〕
鸽 子:来和我玩吧!如果你还想要活更久,还想要醒着工作,还想要每天都是夜晚,还不想太快变性,来抱我!时间,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是很快地就过去了。(小声)可于我,根本不存在时间。滴答滴答……我会奋力挡住你的分针的。
杀 手:为什么不是秒针?
鸽 子:太快啦。
灯光转红。两人保持拥抱的姿势在床上一动不动。音乐响起。
〔我还是希望这儿有悲伤的弦乐。但会不会有批评家说这是尴尬的复古?不如使劲儿大奏铜管曲,即使我觉得那更尴尬。〕
走廊的另一边。楼梯。巴山和老板娘。
老板娘:你不要和他一直说话。
巴 山(吞吞吐吐):我只是……以为……他会知道些什么。
老板娘:就算他知道又怎么样?不还是被这里困住?我在红街开了这么久店,只有一天是特
别的:他们来的那天。
巴 山:所以杀手不是特殊的?那么……是他?
老板娘:如果说有谁不会一辈子耗在这里,那么就是那个小孩了。只有和城一样没有名字的,才是能活下去的人。
灯光闪烁。突然,舞台被强光笼罩。电光过后,楼梯侧与客房侧全部转暗。雷声响起。
【第五幕:我们沉默地靠在一起】
寂寞的雨天。雨声单调,雷声偶尔响起,听起来都十分沉闷。
红街旅馆的另一间客房。散绪和思凡。
〔此处可用思凡的替身演员。〕
散 绪(微笑):你需要什么,我都给不了你。
思 凡(执拗的神色):你可以和我谈恋爱呀,就像现在这样。
散 绪:你没有谈过恋爱。我们现在也不是在谈。
思 凡: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一样。
散 绪:他们弄痛你了吗?
思 凡:很痛,非常痛……导演事先没有告诉我会用蜡烛……
散 绪:那是为了效果……对不起。
思 凡:没关系的,已经拍完了。
散 绪:剧本是我写的。
思 凡:没事,没事……(爬到散绪身上)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抱我一下吧。
散 绪:多久都行。这是雨天……
两人拥抱接吻。歌队在舞台下合唱。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一切
分不清日夜、梦与失眠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群山
不再有人等待它变成平原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会爱
我会等到一切都重来
如果有一天我划船经过
是否有人不犹豫认出我
如果有一天你开口歌唱
是否有人……是否有人
还有我
〔灯光随音乐的强弱也变化。直到尾音落下,灭灯,吟唱再响起。舞台另一侧亮灯。〕
红街旅馆,熟悉的客房。杀手和思凡。
思 凡:您不会害怕死吗?
杀 手:不会。你可以认为我不会死。
思 凡:您尝试过自杀吗?
杀 手:在我还不是杀手的时候,试过。
思 凡:感觉怎么样?
杀 手:有些钝痛,但不刺激。好像在时间里漂浮了没多久,我又复活了。
思凡慢慢脱下外套。
思 凡:可以问您的名字吗?
杀 手:柏雾。柏树的柏,读“博”。烟雾的雾。
思 凡:这是真名吗?柏不该读“百”?
杀 手:是不是真的没有意义。
思 凡(拉开床头柜抽屉):这儿有药。
杀 手:我平时不用。
思 凡:您不喜欢的话,我也不用。
杀 手:你来过……住过这个旅馆?
思 凡:整盒都没打开。(摇晃药盒)您平时一直住这间吗?
杀 手:住的。(低声)要玩就关上灯。
思 凡:我想看。
杀 手:那就出去。
思凡不说话。灭灯。歌队再上。
如果输掉每一局苦难的人生
你是否开始抱怨世界的黑暗
如果踩进每一个路过的坑
你是否及时从悲哀处归来
如果激荡的梦想全部破灭
你是否能将自己化为泡影
如果你还能够继续爱我
为什么不继续、继续、继续逃离
如果你失去一切
还有我
思 凡(叹气):好痛。
杀 手:你想要不痛就想想办法。
思 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去找他。
鸽 子(旁白):收到了。我不会走。
散 绪(旁白):爱是一种痛。死亡也是一种痛。
鸽 子(旁白):只有死只有一次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死是很痛的。
散 绪(旁白):“你心爱的”,你爱到不能自己,心也开始痛。我写的故事都是性,性,没有爱的性,多少也会有些痛吧?
鸽 子(旁白):钝痛是可以忍受的,刺痛则不行,可刺痛是短暂的。长久了就会痛晕过去。
散 绪(旁白):有的人醒来,发现他变成另一个人;有的人醒来,发现他不再爱原来的爱人。这不是很平常的吗?比起自己受伤,离别怎么会痛呢?
鸽 子(旁白):那是你没有在一次孤独的旅途中遇上他;那是你只在红街和无聊的女人接吻;那是自欺欺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痛苦。没有死亡也没有性,不会痛苦。没有生命也没有光明,不可能感到钻心的疼痛。我曾经收到一封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说她爱我。那时候我短痛了一下,记忆却很深刻,现在还没忘掉。不记得痛苦的人,怎么会知道痛苦是什么?我才是唯一会死的人。
〔两束光线对射。舞台后出现染血的屏风。女人尖叫。随后,一切归入沉寂。〕
【第六幕:在深巷里昏暗的黎明】
街头。巴山徘徊,自言自语。
思凡站在街角的阴影处。
巴 山(旁白):为什么身份证上没有出生日期?这和城外不太一样,奇怪。是因为那转生的十个月中转期,不确定要多久?那怎么知道何时灵魂到了新的来处?
“鸽子”上。
鸽 子:早。
巴 山:你把我叫出来,有什么想说的吗?
鸽 子:我想让你目击这件事。
巴 山:什么?!
散绪出现在“鸽子”身后。这是一个小男孩模样的散绪。
散 绪:你好。
巴 山:为什么来这里?
鸽 子: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柏雾不杀我吗?我来表演给你看。(张开双臂,转身搭住散绪的肩膀)我来保护你,所以,不会有人害你。
散 绪:她想杀我,我知道。
巴 山:你不怕死?
鸽 子:一百年前我就该死了。不来这里的话,我应该已经变成腐烂的落叶。
散 绪:那个杀手总会找到机会杀了我的,你不用浪费时间了。
巴 山(向散绪):你不逃吗?为什么?
散 绪:如果我是个孩子,他就会杀一个孩子,只要我想起来。(耸耸肩)我已经习惯了,不会怕这个。
鸽 子(惊喜):你也不怕,好啊,我就和你在一起,看看他杀谁比较有劲。
杀手持枪上。
杀 手:别闹。
鸽 子:玩一玩。你不会在乎这个吧?
散 绪(向巴山):那边的大哥,你还是先走吧。人越少越好。
巴 山:我不能走,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杀 手(叹气):你想玩,我就陪你。
杀手举枪绕散绪奔跑。“鸽子”抱着散绪旋转。
鸽 子:我知道你不敢开枪!哈哈。
一两分钟过去。“鸽子”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杀手逼近。这时,散绪却挣脱了他,冲向街角的墙壁。杀手一时间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从那儿拽出一个人。是思凡。
散 绪:抓到你了。
思 凡(有些脸红):你……你要干什么?
杀手开枪。这时有两个人冲了上去:“鸽子”拉开了散绪,巴山挡住了“鸽子”。
杀手又开了一枪。
鸽 子:你的枪法,说准也不准。
思 凡(仍然心有余悸,指着巴山):他死了……
杀 手:对,他被害了。(蹲下查看尸体)袁散绪也死了。你们能不能不要总给我添麻烦?还两个一起来。我又不是专业杀手……
鸽 子:对不起啦……
杀 手:把这小子杀了,老板娘又要给我涨房钱。……(向思凡)你,这活我再干一次就不干了。
思 凡:我没有让您做规定以外的事啊……
杀 手(指鸽子):他不安全。
鸽 子: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杀 手:你先走吧。
思 凡:好,我知道了……(犹豫地离开)
思凡下。
鸽 子: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杀 手:别拿自己冒险。如果你真的很想死,我可以在旅馆杀了你。别让我误伤了你。
鸽 子:你会后悔吗?
杀手不说话。
鸽 子:就像你对你错失的爱情?每一个女人和你上床都不超过一次,不是你抛弃了她们,而是她们抛弃了你。你会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想要重来吗?
杀 手:偶尔会。
鸽 子:那你为什么不自杀,然后变成另一个人?在这点上你骗了所有人,除了我:你不是每次转生都能迅速唤起记忆;你根本就不会死。
杀 手:是的。我通常选择自保。
鸽 子:你喜欢这个身体?
杀 手:我不喜欢死的感觉。我宁可流血。
鸽 子:为什么?受伤不是要痛得多吗?
杀 手:你问过这个问题。不止一次了。
鸽 子:我不像你们,记忆和灵魂都保存在一块儿……我还是常常格式化的。
杀 手:死就什么也没有了。
鸽 子:所以你不相信灵魂的连续。
杀 手:但我需要被人畏惧,所以做了这个违心的工作。
鸽 子:那你还写诗吗?
杀 手:只在你睡觉的时候写。……和我上床的人,只有你没有抛弃我。
鸽 子:这没有死痛。她们没有尝过死的痛,因此敏感了许多,觉得什么都是痛苦的,一直流眼泪,流到妆都花了。
杀 手:你不也觉得什么都痛苦?
鸽 子:但我记得。记得就会习惯。她们只记得痛,□□的痛,因为她们的死也只不过是□□的死。如果在这里,灵魂真的可以永生,那才是天堂呢。可这座城市完全是黑色的。你见过黑色的天堂吗?
杀 手:我是上帝的话会那样装修。我喜欢黑色。
鸽 子:干脆点。
杀 手:你确定灵魂的情况了?
鸽 子:怎么能,那些风里飘来飘去的话我全听不到,都是猜的——我没有灵魂。
〔风声。街灯明灭。〕
直到落幕,两人没有下场。
【第七幕:你的时辰没有姐妹】
快餐店。思凡和杀手。
思 凡:抱歉约您出来,我是来道歉的。
杀 手:离下一单还有很久。作为认识的人,出来吃饭不是不行。你会请客吧?
思 凡:对。
杀 手:那就好,老板娘罚了我一大笔钱。(靠在椅背上)你害我肉痛,我也害你肉痛,扯平了。不用道歉。
思 凡(低声):确实很痛。不过,如果您还需要,也可以再找我。
杀 手:还是免了。你能接受,我也没那么能。你送我点玩具都行。(停顿)你对袁散绪的感情没有完全消失。
思 凡:不……呃,我……
杀 手:承认?他抓你的时候,你很兴奋。对小孩也会兴奋?
思 凡:……毕竟是同一个人。
杀 手(冷笑):你们也就是这回事了。不承认;嘴上说是恨。事实上,还是爱的不行。
思 凡:是的。
杀 手:性的欢愉会催生爱。
思 凡:也会反过来……。
杀 手:什么意思?
思 凡:我愿意和您谈恋爱。
杀 手:别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你说愿意就愿意,我强迫你了?还是说,你开始追求刺激了?我以前很爱说难听的话,可以重拾一下。
思 凡:因为他不爱听?
杀 手:与你无关。
思 凡:您很有趣。您不相信我的话,也不认同我说灵魂的连续,但您还是接了这份委托。
杀 手:我是来救他的。为此,我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
思 凡:您违心地杀了袁散绪很多次。
杀 手:因为我以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罪。就算记得又怎么样?我看了《基督山伯爵》,我是波拿巴的走狗吗?你不能要求我掘地三尺,再从坟墓里复生。因为那不是我的错。
思 凡:……我只认同我记得的,所以我认为我也那样真实地活过。
杀 手:你记得自己上一世做过什么吗?
思 凡:我是一个护工。我照顾的一个小孩儿要动手术,我感染了肺病,死了。
杀 手:你上一世谈过恋爱吗?
思 凡:没有。
杀 手:你以前谈过恋爱吗?在袁散绪之前?
思 凡:没有……
杀 手:你的爱没有继承过。你不知道继承的会变成什么样。
思 凡:我也不记得自己犯过罪,或者恨过别的什么人。但我以为犯罪是同一个灵魂产生的动机,甚至比父子互相教唆还要更亲近,因为这是我自己产生的念头。那么,无论如何复生,我都应该是罪人。
杀 手:使你产生爱,也算是犯罪吗?
思 凡:只是爱应该不算。
杀 手:只是恨呢?
思 凡:只是痛苦。失去爱的痛苦,精神的痛苦不比□□,被欺骗时心灵的被背叛感远大于实际的利益损失。
杀 手:所以你觉得,和我玩相较之下不那么痛。
思 凡:我也累了。当您说不再杀他,我想是否可以尝试忘掉那种仇恨,去做点别的事,比如一种新的职业。
杀 手:什么职业?
思 凡:一个母亲。……我怀孕了。
杀 手:我本该让你吃药。
思 凡:我说了我不想……希望您原谅我这次的自作主张。(羞涩的表情)十个月里,我还能再尝试适应您的。
杀 手:以后没准有机会。但现在不行。
思 凡:为什么?
杀 手:你要求我遵守你提出的规定。
思 凡:对。
杀手起身,从腰带上抽出枪,指着思凡的腹部。
杀 手:抱歉……。再见。
杀手开枪。
超过实际的硝烟弥漫。杀手走出店外。
“鸽子”上。
鸽 子(微笑):等你好久啦。
杀 手(不带怒意地瞪了他一眼):你早就预测到这一切了。
鸽 子:我终究还是不太喜欢这座城市。我已经替你向老板娘告别,就直接去车站,到别处去吧?
杀 手:现在我不是杀手,是逃犯了。
鸽 子:我不会在意的。在我看来,你始终没变。
杀 手:你不用再找巴山?
鸽 子:日子长着呢!我也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想起一切,然后离开。我们在外面会碰到他的。(抓住杀手的手臂,抬头看他)走吗?
杀 手:……走吧。
两人越走越远,逐渐离开舞台。歌队齐唱。
如果死亡是打开一扇永恒之门
是否有一天我会从坟墓被唤醒
如果生命是一种忧伤的游戏
你是否还会在悬崖徘徊
当你看见大海,当你看见
当你收集了所有的照片
你会不会想起云的颜色
你会不会想起城
还有我
〔火车鸣笛声。一切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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