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2012年12月24日，一个传闻中是世界末日的日子。
　　这一天的江临天气沉闷，而夏小梓中午赶着回家，根本没空理会。
　　大堤上依旧挤着不少卖菜的小摊子和三轮车，她沿着泥泞的边缘走过那段最拥挤的道路，随即看到了一个瘦高人影。
　　“倒霉……”她的好心情没了一半。
　　暗暗加快速度，但在这狭窄的地方，又很难不被发现地避开。夏小梓跺了跺脚，看看四周，决定抄近道，走小路。
　　从大堤下去再绕到马路上，需要过一个大弯，而若是从刚才拥挤的小摊中穿进去，再走进里面菜市场的小道，则直接能到达另一条街。
　　只不过……治安不太好。夏小梓耸耸肩，看看阴沉的天气。
　　“都中午了，应该没事儿吧。”她犹豫着改变了方向，毕竟要是跟着前面的家伙走一路，那可太折磨了，她好心情都要败光了。
　　昨天晚上爸爸出去通宵打牌，今天中午肯定还在补觉，她说不定还有机会玩电脑。而上午她卡着点交了作业，甚至被语文老师表扬作文写得不错。这么完美的一天怎么可以被这种小事毁掉！
　　下定决心，她冲进小巷，准备赶在对方之前到达街道的另一边。
　　即便是在大中午，这条狭窄的小巷也是无比阴暗，四周的灰色墙壁上挂着空调和餐馆的排风扇，生锈的铁丝网挂在狭小的窗户上，沾满油污的管道嵌在砖墙上，似乎还在抖动。
　　跑了一会儿夏小梓便没了力气，她本就跟跳舞似地跑了一路，这空无一人的小巷子更是让她提心吊胆，毕竟爸妈说的没错，这近路确实不太安全，她亲身经历过——只不过对方更倒霉罢了。
　　脚步慢下来之后，除了心跳声和排风扇的嗡嗡声，便无比寂静。
　　咚、咚、咚。
　　她忽然有点疑惑，她的脚步声原来这么明显吗？想着便顿住了，可那明显的咚咚咚声仍未停止，像是——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夏小梓心中一紧，连忙开始飞奔，运动会四百米都没这么快。可随着她的加速，身后那个声音也越来越近，她想到了都市传说，想到各种怪谈——可现在是大中午啊！
　　不远处的亮光越来越明显，巷子的尽头就在眼前，可夏小梓仍觉得相当遥远。明明大中午的餐馆吆喝声是如此的清晰，但她仍旧怕得要死。
　　“唔——啊！”
　　“哐——”
　　和夏小梓一起发出巨响的是巷口的石块。幸运的是，她没被身后的可疑人员抓到，不幸的是，她没注意一直放在巷口防止走水的石块，直接绊倒在地，以非常夸张的姿势滚了出去。
　　当然，那块石头也撞在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上，发出了破坏公物的哀鸣。
　　“我*痛死我了，我*！”夏小梓恨不得抱着自己的腿打滚，方才她虽然没有和那块石头一样损坏公物，但巷口旁就是一家蒸菜馆，门口的地面常年滑溜，令她跟个球似的轱辘了老远，膝盖早被磕破，头上也起了大包。
　　“没事吧？”
　　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把她扶了起来，而餐馆里，似乎也有人起身看了过来。
　　“没事——嘶——”夏小梓本能地想要摇头，可一动头上的包便火辣辣地疼。
　　可下一秒她就顾不上疼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正是她想要避开的那位。
　　对于初中生来说瘦高的身材（主要是对于长不高的她来说）、比女生都要白净的手、和连她都得承认的好看脸蛋。
　　“卧槽！绿豆！”夏小梓觉得自己现在腿不疼头不晕，身体充满活力，甚至能再跑个四百米。
　　眼前的正是她最最最不想见到的人——邱旭。
　　而现在这个人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上似乎有些轻蔑（夏小梓觉得）、不屑（夏小梓觉得）、嘲笑（总之夏小梓确信）。
　　于是她触电般地甩开了对方的手，开始打哈哈：“啊，谢谢谢谢我没事刚刚不小心摔倒了再见我要回家了谢谢。”
　　“等等！”
　　泥煤的我又跟你不熟说什么等等江湖不见不行吗！
　　“这条巷子不太安全的。”邱旭平静地说。
　　“……”这我当然知道，要不是为了躲你谁想进这鬼地方。
　　“地面很滑，你就算要走，也不要那么快。”邱旭继续一板一眼地说。
　　“……哦。”夏小梓有点迷惑了。
　　“还有，不愧是四百米第一，你跑的确实很快，我刚刚都追不上来提醒你。”邱旭似乎说完了，总结似的点点头，与如同难民般的夏小梓擦肩而过。
　　“……哈？”夏小梓更加迷惑了。
　　而蒸菜馆的老板此时也冲了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随后开始嘟囔她的垃圾桶怎么裂开了。
　　夏小梓缩了缩脖子，一溜烟地跑了。

　　夏小梓不喜欢她爸爸的朋友的和她同年级的孩子。这说来复杂，但实际上，如果把这位形容词极长的小伙伴，冠以“别人家的孩子”的称号，那想必楼下的玩伴们都能点头理解。
　　除了“别人家的孩子”本人，又有谁小时候没拥有一个父母口中、十八般武艺俱全的超人小孩？堪称考试宿敌、人生痛苦的根源，无数次让人感受到作为失败者的迷茫。
　　夏小梓的宿敌便是邱旭。
　　六年级第一次考砸，夏小梓战战兢兢地拿出89分的数学试卷递给正在嗑瓜子的妈妈，身后坐着正在抽烟的爸爸，而弟弟在卧室里用拳头敲电脑键盘敲得不亦乐乎。
　　一场家庭会议即将开始，夏小梓也第一次在父母的安慰中听到了这个名字——邱旭，和她同一年级，这场考试满分。
　　当晚，夏小梓缩在被窝里，听着楼下咚咚咚的脚步声，攥紧了拳头。

　　而第一次见到邱旭，是在刚升上初中的时候。
　　爸爸出去喝酒，带着她顺便蹭个饭。小孩子不上桌，被分配到堆满麻将的桌子上喝饮料。
　　那时候某种凉茶方才推出新品，服务员提了几罐上来当赠品。
　　“绿豆味的……凉茶？”夏小梓盯着那浑浊的液体犯嘀咕，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邱旭却喝得很开心。
　　不知为何，对方看着有些面熟。这倒可以理解，毕竟再讨厌，夏小梓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皮肤细腻，五官秀气，比她好看不知多少倍。
　　这种人，长得好看，成绩也好，肯定被班主任抓壮丁去做过演讲。但这和他现在在快乐地品尝绿豆味凉茶没有半点关系。
　　喝就喝！夏小梓闭着眼睛抿了一口，随后强忍着自己喷出来的冲动，在心里刻下了对他的第二印象：“绿豆味凉茶”。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喜欢喝绿豆味的凉茶！”夏小梓几乎是崩溃地打出了这行字。
　　拜激动的心情所赐，她觉得自己的打字速度快了很多。
　　回家之后她便用最快的速度从柜子里扒拉出各种药膏给自己抹上，然后泡上自己最喜欢的鲜虾鱼板面，一口气吸溜完，蹲到台式机前的椅子上。
　　真是碰上了邪门的人碰到了邪门的事，她现在心中的疑惑一个赛一个的巨大，但膝盖和额头的疼痛把疑惑大部分转化成了愤恨，而她现在就在向她的知心网友表达自己的愤恨。
　　但是很可惜，她心中有万般话语，都受限于她打字不熟练。
　　可恶！夏小梓痛苦更甚！
　　把对话框缩小化，她点开网页上的4388小游戏，打算化痛苦为力量，再玩一局《机甲战场》。
　　“30秒……27、26……二十——诶我数到哪儿了？”
　　不久后，女孩蹲在嘎吱作响的木椅上，看着自己逐渐崩溃的阵型有些慌乱。
　　《机甲战场》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一款除了输就没有其他道路的游戏，致命点便在于：每隔三十秒系统会自动对玩家的队伍进行一次炮轰——并且是不显示倒计时的。夏小梓掌握规律之后也只能自己倒数、闪避。
　　不巧，此时右下角闪出弹窗，滴滴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唔唔唔我的零号机甲！”
　　如果夏小梓的计算机经验再丰富一点，她就会知道如何取消聊天软件的弹窗功能。无奈她现在连打字都不利索，那弹窗出现的一瞬间就意味着她的又一次惨败。
　　“可恶啊啊啊！”她皱着脸看向墙上的挂钟，它的分针已经指向9，快到上课时间了。
　　而弹窗抖动之后，一个顶着汽车头像的人发来了消息：“为什么？喜欢绿豆味的凉茶很怪吗？”
　　夏小梓痛苦地用两根食指敲击键盘：“因为真的很难格啊！”
　　“什么很难格？”对面地人打字倒是挺快。
　　她看到那明显的错字，倒吸一口凉气：“是难格！”
　　又打错了！夏小梓看着快速运动的分针，焦急不已：“是满喝！”
　　“？”一个符号足以表达对方的疑惑。
　　“难喝！！！！！”这次夏小梓终于敲对了字，甚至在后面加了五个感叹号。
　　“…………”汽车头像的人发来一串意义不明的省略号。
　　不过夏小梓已经没时间再跟这位网友讨论绿豆凉茶到底难不难喝的问题了——她只知道她还有十五分钟上课，以及邱旭真的真的真的很很很讨厌！
　　“886！！！！！！”她快速敲字，在熟练地打下六个感叹号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踩着铃声进教室，随后在数学老师的注视下昏昏欲睡，下课时同桌推她胳膊，好让她出去上厕所。
　　整个下午都像天色一样昏昏沉沉。
　　“今天……不是世界末日吗？尿急算什么，你等会不行吗？”夏小梓打着哈欠跟同桌说。
　　“你昨晚又熬夜画画了？”
　　“没有！没有的事！你快去上厕所！”夏小梓“咻——”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后排的两个人似乎带了mp3，正凑在一起听歌。劣质耳机漏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夏小梓侧了侧脸，听出是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她记得，那部电影讲的是陨石撞击地球导致了世界末日，可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她中午还搜了新闻，连流星雨的预报都没有。
　　“要是有流星就好了……”她又困倦地趴在了桌子上。
　　她还从来没看过流星了，那对于她来说，比在小巷子里掐她脖子地人突然被花盆砸晕，还要像个奇迹。
　　夏小梓沉沉睡去，完全没注意到坐在窗边的女生们发出了花痴的尖叫。

　　恰恰相反，对于邱旭来说，2012年12月24日是个从早晨开始，就无比煎熬的一天。
　　无它，今日的梦里，他爸爸的朋友的女儿，又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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