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期

　　1.
　　西北大漠，黄沙漫天。
　　“阿殊——”我轻声呼唤道。
　　沈殊没有回头，有些生气：“女儿家家的，不好好在京城待着学习女红，跑这西北来做甚？”
　　我快步跑到他面前，看着坐在马背上，一身银甲的沈殊，笑嘻嘻地回答：“来了这大漠，沈将军只管把在下看做男子。男人能干的活儿，在下一样能干！”
　　沈殊又气又笑，“你呀……”他俯身握住了我的手，把我带上马背来。
　　2.
　　沈殊与我自幼相识，如今算来，也有十三余年了。他爹和我爹是结拜兄弟，在我俩还在娘胎里时，就被立下了约定。
　　若是两个儿子，便结为兄弟；若是两个女儿，便结为姐妹；倘若是一男一女，那便结为夫妻，永世同好。
　　沈家与我白家皆是武将世家，我爹年轻那会，就是与沈伯伯在沙场上相识的，俩人可谓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小时候我可一点都不喜欢沈殊，他一点都不像是武将家的孩子，没有那种威风凛凛的将军气质，生的白白净净的，活像个女娃娃般精巧。总是爱抿着嘴笑。
　　偏的沈伯伯最爱这个小儿子，因为沈殊长的更像沈伯母多一些，下巴和鼻梁勾勒出来的才有沈伯伯的感觉。
　　3.
　　四五岁的时候，别的娃娃都开始耍大刀，沈殊却只提的起薄剑。
　　我当时拿着爹爹做给我的短鞭在沈殊面前耀武扬威，给他展示着我刚学的招式，得瑟不已。
　　沈殊笑眯眯地看着，拍拍小手：“白小姐真厉害。”
　　我被他夸的有些飘飘然，想着给他来个高难度的看看，我踩上假山上的平台，还没来得及表演，便一脚滑了下去。
　　沈殊想来接我，他那瘦弱的小身板那接的住我，直接被我撞进里池塘里。偏偏身边的下人刚刚都被我遣退了，等到人来救他时，他呛了好几口水。
　　听说后来还发烧了三天，为什么是听说呢？因为我被我爹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
　　4.
　　从那以后，沈殊就开始他的正经习武之路了。
　　爹爹说我太皮了，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没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模样。七岁左右，我就被勒令不许再胡闹，圈在家里乖乖学起了女红。
　　那哪能行啊？
　　我开始和爹爹斗智斗勇，偷摸着逃课，再不然就是乱绣一通，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上街玩，爹爹不允许我出门。我便只好央求哥哥带我偷跑出去。
　　哥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然后带来了沈殊。
　　“噗……”沈殊了看我的绣品，忍俊不禁。
　　“什么啊？”哥哥凑过来，顿时笑开了花。
　　“这是个啥啊，苏家小姐基本的飞鸟鱼虫都绣的栩栩如生了，怎么我家小妹这还在绣大红花呢？”
　　我不满地看了一眼哥哥，把绣品塞进沈殊怀里，要他好好端赏。
　　沈殊一只手拿着绣品，一只手背在背后，像个小大人一样在屋里转起圈来，说道：“白小姐这副绣品，乍一看是一朵大红花，其实仔细一看，还是一朵大红花。”
　　“沈殊！”我暴跳如雷。
　　沈殊伸出手摆了摆，示意我不要打断他：“这丝线采用的是上好的天蚕丝，针脚虽有些粗犷，但也还看的过眼。主要这配色……大红大绿，喜庆喜庆，平凡中添了不凡，不愧是白小姐的绣品，在下佩服！”
　　我撇着嘴，拧着自己的衣角。
　　“哇——我不跟你们玩了！出去！”
　　我心里委屈啊，我辛辛苦苦学了几个月的成果，被他们俩评说的如此不堪！
　　“这……”爹爹看着我的大红花，捋了捋胡须，有些难为。
　　很多东西还是要看天赋的，比如女红这一块我确实没有天赋。
　　从那以后，爹爹破例允许我与家中兄长一起习武，不再学习女红。
　　5.
　　十岁左右的时候，沈殊已经差不多褪去了一身孩童气息，印象中胖嘟嘟的圆脸已经有了凌冽的线条，本来比我矮的人儿，已经开始拔高，像初生的麦苗般生长。却是依旧爱抿着唇笑。
　　我自小看到抿着唇笑的人并不多，就算是京城被誉为最美的女子，都不及他这般好看。
　　或许也是因为此，我总爱多看他几眼。
　　“沈殊，请教你个问题呗。”我拿着本《诗经》问他。
　　沈殊点了点头。
　　“你看，这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我指了指书上。
　　“这……”沈殊脸色微红，抿着嘴腼腆地笑着。
　　我心中暗暗开心，继续乘胜追击：“你说，我算不算窈窕淑女啊？你一定是君子吧？”
　　“雁姝。”他唤着我的名字，脸红到了耳根。
　　我嬉笑着答应：“哎！”觉得自己脸热热的，抬手摸了摸滚烫的耳朵。
　　“白小姐真会说笑。”他躲开，拍了拍衣袍，极不自然，“我突然想到白兄还有事找我，就先告辞了。”
　　我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那阿殊便快去吧，莫要耽搁了。”到底是我哥哥有事，还是沈殊他自己有事，那我便猜不到了。
　　6.
　　我小半月没有见到沈殊，有些失落，莫不是被我那玩笑逗的有些烦了？
　　“奇怪，太奇怪了。看书就看书，怎么还得躲着我呢？”我研究着父亲刚教我的剑法，哥哥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喃喃自语。
　　“谁看书躲着你啊？”我收起了剑问他。
　　“沈殊啊！”
　　我点了点头，没再理他，继续玩弄起我的剑来。
　　又过了一天，哥哥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他可算发现沈殊在看什么书了。
　　“他居然在看诗经！在研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
　　我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原来他有在意的啊。
　　7.
　　“这是城东景安铺子里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沈殊把桂花糕递给我，抿嘴笑得温柔。
　　女儿家家是不能随意出门上街的，所以我更多的日子里都是被圈在这四方天地里，终日望着头顶四角的天空。外边的世界对我而言，还是挺稀奇的。
　　我接过糕点，迫不及待地打开尝了一口。
　　带着桂花芳香。
　　“嗯！”我点点头，赞赏道：“不错不错！”
　　沈殊笑着说道：“你若是爱吃，我以后便多带给你。”
　　我点头如捣蒜。
　　8.
　　十二岁那年上元节，宫中盛宴，朝廷重臣白家和沈家自然在邀请之列。
　　“姝儿这里！”宋婉茹向我招手，笑得盈盈。
　　我迈开小步向她跑去，与她挤在了一起。
　　“你看，沈将军家的小儿子！”我顺着婉茹指着的方向看去。
　　沈殊今天穿了身白衣，衣服上有绣着挺拔的苍竹，袖口上绣了一圈的金丝。他看起来温润如玉，还是没有半点武将气息，反倒看起来满身的书卷气息。
　　他迎着我的目光看来，抿嘴微微笑着。
　　沈殊生的极其好看，剑眉星目，鼻尖勾勒出凌冽的弧线，褪去了一身稚气，已经长成了一个挺拔伟岸的少年郎。
　　“听说沈公子还未有婚配。”婉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就怕他被某位公主看上了，我们这些臣子，就没有机会了。”
　　我愣了愣，撇了撇嘴：“你行你上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是学打仗的，跟淑女二字不沾边。”
　　婉茹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叹气：“可偏偏沈公子对窈窕淑女不感兴趣。”
　　我摸了摸鼻尖，窈窕淑女，不感兴趣？
　　“听说心思在某位武将家的小姐身上呢。”婉茹补充着。
　　武将家的小姐？我心中暗喜，莫不是我？
　　9.
　　三月开春的时候，院里的桃花开了。我趴在爹爹的膝上，撒着娇：“我就想出去玩嘛，从小都呆在这四方天地里，外边的世界对我而言实在太新奇了。”
　　“娘亲小时候给我讲的故事里，漫山遍野的桃花，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我只见过院里这么一棵桃树。”我指了指那棵桃树，鼓了鼓嘴巴。
　　爹爹看着那桃树，眼里尽是温柔，我听到他爽朗地笑着：“哈哈哈，好。那便准了你出去玩一天，看看什么是漫山遍野的灼灼其华。”
　　我开心地跳起来。
　　“让沈家那小子跟着！”爹爹说道。
　　10.
　　马蹄下尘土飞扬，我笑得开心。
　　“阿殊你快点！”我回头看向落我好大一截的沈殊。
　　沈殊不急不慢地赶着马儿，语气懒洋洋的：“白小姐莫急，桃花又不会谢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是我最早认识的桃花，漫山遍野的桃花，开的盛大而灿烂，用壮观二字形容也不足以为过。
　　沈殊一身青衫，骑着雪白的马儿。漫天粉色中他向我徐徐走来，竟让我有了一种误看到神袛的感觉。
　　“白小姐想什么呢？”沈殊在我面前挥了挥手。
　　“你真好看。”我傻呵呵地笑着。
　　沈殊脸一下子又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去：“看花便好。”他的脸比那桃花还要红。
　　我看了看临近的桃树，它的枝丫粗大。我拍了拍马背，运起轻功向树杈上跳去。
　　我在树杈上站稳，折下了手边的一枝桃花，向沈殊扔过去：“接住！”
　　沈殊回过头，慌乱接住砸向他的桃花，“喂你！”
　　他抬头看着我，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下来！”
　　我被沈殊的行为逗的咯咯直笑，摇了摇头：“我不，你上来啊！”
　　兴许又是太得意忘形了，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树下掉去。
　　传来的不是落地的疼痛感，我坠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我使劲闻了闻，没闻出来是什么。
　　沈殊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了让你下来，不听话。”
　　我撇了撇嘴，没理他。
　　曾经那个被我撞进池塘的小孩，居然都已经能接得住我了。我在心里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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