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

　　穆兰星系C78星球，清晨柔软的风唤起金色的阳光，碧海间的一座农舍打开了门，女主人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走向羊圈，两只小羊此起彼伏的叫唤看的女主人咯咯直笑：“都乖一点，等我挂好衣服就带你们出去吃饭。”

　　夏日的风在清晨显得温柔动人，星云随意挽起的发被吹散了几缕，她不甚在意，只想将新洗的窗帘晾晒。

　　这是她昨天才去买的新窗帘，漂亮的绿色花纹她一眼就相中，最后以不可思议的低价买了回来，今天一早她就起来洗好了它，期待着早点换上新窗帘。

　　风吹开淡绿色的布料，星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栅栏前，似乎是一个少年。难道是来问路的？这里常有来旅游的外地人问路。

　　她拂开眼前的窗帘，扬着笑容上去打招呼，黑发的少年抬起了头，看着她也渐渐露出了一个笑容，清澈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星云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孔。

　　那样熟悉的眉眼，他……

　　星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停止了，她本能地向后退，却撞入了一个怀抱。一只手温柔地挽起她散落的发。

　　“十年之久的自由，你可满意了？”身后之人温柔的声音响起。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用最恶毒的声音开口道：“你居然没有死。”

　　“让您失望了，母亲。”少年完全不曾被星云语中的恶意所影响到。他越过星云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男人笑道：“看来母亲并不思念我们呢，父亲。”

　　“我想她只是不太擅长表达，是吗星云。”男人强制性扳过她的脸，想要落下一个吻。却被毫不留情的扇了一耳光。

　　“离我远点，你让人恶心。”星云的声音中压抑着恨。她退开男人的怀抱，转手掏出一把枪，对准了他。

　　男人毫不在意地向少年招手：“过来，沉海，让你的母亲好好看看你，我想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沉海，这个名字让星云的心颤抖，记忆似乎回到了那个雨夜，这个孩子曾被她亲手沉入海中，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冰冷的海水里。

　　“明烨，你为什么不让他干脆死在海里，有你这样的畜生做父亲，世上也只能是再多一个畜生。”星云的枪稳稳地对着他，口中的话语胜过最恶毒的诅咒。

　　“妈妈，您就这样恨我吗？”沉海受伤的语气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幼小的生命。她不敢看他。

　　身后半干的窗帘被风吹起，落入了尘土之中。星云看着它，缓缓垂下了手。

　　她早该死去了。

　　能得来这十年平静的时光已经足够了。毫无预兆地，她对准了自己的额头毫不犹豫的开枪。

　　没有鲜血没有枪声。除了风拂过碧海和小羊绵软的叫声，只有她凄哀的笑声。十年的自由之后竟是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星云，这是你住的地方吗？来带我们参观一下吧。”明烨捡起落在地上的绿布，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你不是早就参观过了吗，需要我带你看？”

　　“也是，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家吧。很不错的布料，把它挂在我们的卧室怎么样？”明烨的手在她的后颈摩挲，星云死寂的眼睛中盛着他灼人的目光。

　　“你会放了他们吗？”

　　“你是说那对愚蠢的父子？当然不会了，他们可是你的好朋友。”看着星云惊惧的面容，他以额相抵，“我当然不会伤害他们了。”

　　星舰上，星云的目光看向无尽的黑夜，那样黑暗，没有半点星光。

　　“在想什么。”明烨蹭着她的脸颊，亲密无间。

　　星云转过头，轻轻抚着他的面庞，明烨享受似得闭上眼睛，岁月似乎不曾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眼前的男人从男孩的时期面颊就是这样的柔软，十年的光阴也只是让缪斯赐予他的美沉淀，闭上眼睛，鸦黑的睫羽令人忍不住亲吻这双眼睛。

　　沉海无声地离开，不想打扰父母这片刻的温情。

　　“我在想，如果十年前，我，或者你死了该有多好。”

　　“沉海很思念你，他不该没有父亲和母亲。”

　　“你说那个孽种？他也不该活着，从一开始我不是就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吗？”

　　这一路他们再没有言语。他们身身后的少年也只是迟疑了一瞬，就离开了这里。

　　一年以后，明家的主卧挂着那块淡绿色的窗帘，光透过它形成了一块温柔的阴影落在星云的脸上。她扯开男人禁锢她的手臂，起身披衣站在窗前。

　　二楼，跳下去也不一定能死。

　　她闭上眼睛，想要回忆在托斯卡纳的时光，美丽的田园风光，她的小羊不知道怎么样了。

　　其实她也只在托斯卡纳星待了三年。再之前是德哲别星系，更久之前她还没有办法离开首都星系，躲在阴影间偷生。

　　她一直是独居，从不与人来往，或者说她不敢和任何人来往。最初的那几年她几乎夜不能寐。整夜整夜的噩梦，清醒时的痛苦担忧。一切只敢深埋在心中，不敢和任何人诉说。

　　她害怕和人有牵扯，因为一旦有了牵挂，她就会落到万劫不复之地。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她无数次想到死，可那人临死前殷切的哀求让她苦苦煎熬在这世上。

　　“活下去，直到你过完幸福的一生了，求你活下去。”少女带血的面容死死刻在她的脑海中，令她在世间苦苦挣扎。

　　眼泪被风吹落，她被拉进温暖的怀抱中，一同跌入床上。

　　“怎么不多睡会儿？”明烨把玩着她的发梢，更加用力地拥抱着星云。他害怕刚刚她露出的神情，毫无牵挂的，随时都会离开他的神情。她的心从不在自己这里，他用尽手段也只是让她还活着。

　　“我答应了她，在过完幸福的一生前无论如何都会活着。”星云的声音在这片安静的空间显得格外清晰。“所以我一直活着，可是我觉得我错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幸福的一生了，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与我没有关系了。既然注定要失约，我又为什么还要活着煎熬呢？她的死换来我的生，这是枷锁，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一个爱的人，也没有一个人爱我，我生的意义在哪里？我恨你，恨那个孽种，更恨我自己，为什么还不去死。”

　　星云毫无感情的诉说着，她感觉到心口一片湿润，是明烨的眼泪。

　　“你也有眼泪吗？”星云捧起他的脸颊，似乎感到了一丝愉悦。“你爱我是吗？所以你强迫我，关着我，把我所有的牵挂都毁了，还妄想用那个孽种困住我，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杀了你吗？我要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杀了那个孽种的，我对你，对那个孽种只有恶心。”

　　星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她带着那个孩子逃了出来，站在那片悬崖上。孩子哭叫着，好不容易冰冷的母亲对他温柔起来，却是哄骗他把自己带到这里，他感到害怕，尚且年幼的他只能用哭喊来博取母亲对他的爱怜。可星云不为所动，她掐着他，眼里只有恨。追随他们而来的明烨痛苦地哀求着，她轻轻一推，就将孩子推下了山崖，冰冷黑暗的海水瞬间吞没了小小的身影，明烨随之跳下去的身影让她感到彻骨的畅快，她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逃走。

　　之后就是不断的逃亡，彻夜的心惊胆战。她多想也死在那个雨夜，可是明柔死前的哀求让她止步。

　　“你爱我吗，明烨？”星云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温柔。

　　“我爱你，至死方休。”

　　“你放了我吧，又或者杀了我，对，杀了我，这样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不是吗。”星云温声诱导着。

　　明烨看着她，眼泪不断滴落在她的面颊上。如果当年我们不是那样相遇，如果我们只是世上任何一对普通的旁人，会不会，你也爱我。

　　那场谈话的结局是星云暂时度过了一段无人打扰的日子，直到沉海的到访。

　　“母亲，好久不见。”少年温润有礼，年幼却俊美的眉目完美地遗传了他们两人的优点。沉海的问候换不来星云的一丝波动。

　　沉海也不言语，就这样一直站着。

　　“你来做什么。”终于星云出声。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妈妈。”沉海走近她，拉过她的手用面颊去轻蹭，星云抗拒着想挣脱，却被少年眼中的泪灼伤，他还不到十四岁。

　　“我不是你妈妈。你在我眼里永远都只是孽种。”

　　“妈妈，我又做错了什么？”少年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心碎混着眼泪落入她的掌心。

　　“你错在来到这个世上，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你可以是我的孩子，却不该是他的孩子。你明白吗。”星云狠戾的话语试图吓退这个孩子，她如何不知道这个孩子何其无辜，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能看见那张幼小的面容眼中对她满满的爱与希翼，她当年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如何不是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妈妈，求求你，不要恨我。”沉海泣不成声。死死攥着她的手，一如当年在那个悬崖边，他祈求着用眼泪唤起一丝丝爱怜。

　　“你哭起来的样子真是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可你们凭什么哭，凭什么在毁掉我的人生之后像个受害者一样流着眼泪！除了恨，你什么都不能从我这里得到。”

　　无论这两个人在她眼前如何崩溃星云都不曾流一滴眼泪，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我给了你生命，可你也已经还给我了，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你该做的是擦掉你的眼泪，离开这里，或者，给我最后一点仁慈，给我一个解脱吧。”

　　“妈妈，求求你，别这样。”沉海哀求着，像是呼唤母亲的幼鹿。

　　星云不为所动。

　　夜里，星云惊醒。黑暗中，明烨坐在床边看着她，良久，他终于开口：“沉海死了，自杀，他就在外面，你去看看他吧。”

　　星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你说什么。”她颤抖着，本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你在骗我是不是，你和他合起伙来想骗我。”星云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雷电轰鸣而至，一如多年前的雨夜，明烨双目通红，重复着：“他死了，他苦苦哀求自己的母亲，希望得到一点爱，可却被口口声声叫着孽种，甚至连他来到世上都是一个错误，星云你现在开心吗，你口中的孽种，我和你的孩子，我们的沉海，再一次被母亲亲手杀死了，我得到报应了星云。”

　　“你在骗我，我要亲眼看到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星云尖叫着，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泳池边躺着一个少年，星云疯了一样地扑上去，少年被雨水冲泡的苍白肿胀的尸体就在她眼前。

　　白天哀哀唤着她的孩子如今就躺在这里，星云颤抖着手想擦去沉海脸上的雨水，可怎么都擦不掉，她的孩子，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被她再一次亲手杀死了，她在雨中放声大哭，把他抱在怀中：“沉海对不起，是妈妈错了，是妈妈的错，沉海求你看看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星云。”明烨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你说的对，他不该来到这世上，现在这个错误消失了，你自由了。”

　　“你闭嘴，他不是错误，他没错，是我的错，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星云崩溃了。

　　她的骨与血，她最后的一点光芒就这样没了。

　　“求求你，明烨我求求你告诉我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是不是，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是不是，你告诉我他还活着，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求求你告诉我他还活着。”星云抓着这最后一丝希望哀求着奇迹的出现。

　　“你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吗，就像一个平常的的家庭一样？”明烨一字一句的缓慢开口。

　　星云看着他，眼泪混着雨水滚落：“我会的，只要你告诉我，他还活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了。”

　　“你会爱我们吗？”明烨看着她，如同誓言一般。

　　“我会。”星云明白了，这是一场骗局，他们合起伙来欺骗她的手段，可她只能心甘情愿地落入网中。

　　她无力地依靠着明烨的胸膛，问到：“我的孩子，他还活着是吗？”

　　“他的确自杀了。”明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笑容，他可以感觉到怀中人有多么的紧张，此刻她所有的心神都在他的身上，有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时间就这样停留在此刻。

　　“他被救下了。”

　　星云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沉海和明烨都在她的床前。她在见到沉海的那一刻就扑上去抱住了他。

　　“沉海，我的沉海，是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

　　沉海原本僵硬着的身躯渐渐放松了下来：“妈妈，是我的错，我不该吓您。”

　　“没关系，你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沉海享受着母亲的怀抱，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母亲充满爱意的怀抱，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离开了她的怀抱：“妈妈，您现在有宝宝了，不能这样激动。”

　　“你说什么？”星云捂着腹部，不敢相信，他看向明烨，明烨的目光是刻骨的温柔。

　　他低下头亲吻着她的额头。星云闭上眼，一滴泪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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