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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头凤

作者:清音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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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1.年少时的旖梦,就像蝴蝶振翅时的双翼,轻巧易碎又美好。

      “窈娘,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唐婉一边牵着小蝶的手,一边慌慌忙忙地追着在人群中如游鱼穿梭的秦窈。秦窈只在前面,头都未回地挥挥手道,“再晚就抢不到靖水楼的位置啦!我先走,老地方等你们!”

      唐婉停下来喘口气,拉着小蝶往路旁站了站,不由笑道“窈娘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我们慢慢走过去吧,有窈娘在,总会有位置坐的。”小蝶这会已经喘得上不来气,只得点点头以做回应,还不忘整一整唐婉将要掉下来的豆绿色披帛。

      今日是上元节,未至傍晚,街道两旁的红灯笼已经布置齐全。街上卖糖人的勾出了各种花样,有兔子抱着萝卜的,有猪抬葫芦的,还有雀鸟骑牛,鼓鼓囊囊的肚子憨态可掬,在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卖面具摊位上摆了数十个色彩斑斓的,蛮牛野猪猴头鬼怪不一而足。最多的还是卖灯笼的,除了一贯传统的红灯笼,还有深受女眷喜爱的鱼戏莲叶、嫦娥奔月、傲雪寒梅等式样,若是再要风雅一些,还要题上诗词,诸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都是现下最时兴的。河道里稀稀落落的几盏水灯随波逐流,水中映出岸上灯火渐明,华灯初上。

      唐婉和小蝶边走边逛,终于在夜幕初降时到达靖水楼。靖水楼依水而起,四角檐牙高啄,又并有瑞兽坐镇,檐角下挂起了一串红红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红灯笼里的微光映在河中,又是一道繁华昌盛的风景。
      唐婉甫一进门,顿感靖水楼名不虚传,真真是这临安城达官贵人虚度东川好时节的风雅之地。这酒楼中光是大厅都已经占了个满满当当,更不要说是雅阁了。好在秦窈秦家千金的名头好用,掌柜的在三楼专门留了个雅阁。

      “婉儿,来来来快坐,菜我已经点好了。”秦窈拉着唐婉坐了下来,边倒酒道:“这几日在家中闷死我了,我阿娘又关我禁闭。好不容易出来,就惦记着靖水楼的这一口好酒热菜呢。”

      唐婉失笑道,“我就知道你成日里就惦记着这儿的饭菜。”说罢,浅抿一口酒杯中的梨花酒,又道,“还是梨花酒最得我心!”这梨花酒香醇可口,也不醉人,对于闺阁千金来说,倒是最适宜的。

      话音方落,秦窈便反驳道,“这梨花酒没什么味道,依我看,还是要喝女儿红嘛!我爹爹在我出生之时就在家里桂花树底下埋了一坛女儿红,可惜只能等出嫁的时候才能喝到了,若是我能快点成亲就好了!”

      唐婉轻点秦窈额头道,“你可真不知羞的!哪有女儿家为了喝一杯女儿红就把自己卖了的!”秦窈笑道,“改明儿我得找个会酿酒的夫君,这样出嫁以后也不愁有好酒喝!”小蝶在一旁看着两个吵嘴的主子,捂着嘴偷笑,忽而兴奋道,“小姐!窈娘子!快看窗外,好美的烟花!”

      唐婉放下手中的酒杯,踱至窗边。窗外烟花如梦似幻,一朵朵盛开在临安城的天空,点缀了铺满繁星的夜空,也铺开了盛世华章。正此刻,红尘万点,恍如泼墨国画,点点散开来。夜色,星空,如梦般的上元佳节之景,在人潮中,在寒烟外,化成一束束星光,深深刻进了唐婉脑海中。人间万家灯火,才是真实,也最可亲。唐婉莞尔一笑,目光却突然被桥上人群中那一袭月白色锦服的身影所吸引。那公子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墨色长发高高束起,银色发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手中折扇轻摇,端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少倾又迫于人潮拥挤,讪讪地将扇子收了起来。唐婉被他逗笑,惹来秦窈的打趣,“看什么看了这样久?难不成是哪家的有情郎?”“哎呦!”腰间软肉被唐婉重重一掐,秦窈立马老实了。

      “走走走,婉儿我们下去!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个特别漂亮的灯笼,咱们去买下来!”唐婉被秦窈一扯,登时也忘了锦衣公子,一步一趋随着秦窈在人群中穿梭。

      “老板,我要这个灯笼。”秦窈道。那灯笼实在是精妙极了,即便是唐婉,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别具巧思。那灯笼不似寻常的圆灯笼、六角灯笼,而是以亭台楼阁为原型,纸上画有相望情深的一对佳人才子。灯笼上部为屋檐,每一角都坠了长长的红穗子。下部为基底,中间缩回,一眼望过去,仿佛佳人才子正在亭台中央,赌书品茗。下部还金绘了莲花,恍如亭台之下莲花盛开。的确是十分精妙。

      然而老板微微一笑道,脸上的皱纹俞深,“两位娘子,这灯不卖的。今夜只有猜对小老儿所有灯谜者,才能把这盏灯拿走。”秦窈眼波一转,道,“老伯,今晚我们两个一定能赢走这盏灯。就算我不行,婉儿可是出了名的才女,今日我们势在必得!”唐婉微微叹气,白了秦窈一眼。秦窈黛眉一挑,香颌高抬,回以一个得意的笑。

      老板听罢但笑不语,只是手一抬,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然而秦窈一看便泄了气,“半边有毛半边光,半边有味半边香。半边吃的山上草,半边还在水里藏。这是什么东西啊!”

      唐婉心中已知答案,只是笑意盈盈,且不言语。未几,秦窈乐道,“是鲜!半边鱼半边羊!”说罢还拍拍手,“简单!老板,来个更难的!”

      老板道,“成,两位娘子可听好,细灯春雨夜色新,酒楼花市不胜春。和风欲动千门月,醉倒东西南北人。”

      “是螃蟹。”温柔的男声从唐婉身后传来。唐婉回首,只见那位公子身着月白色锦袍,墨发高高束起,银色的发冠在月光下荡着清辉。他面如冠玉,剑眉微挑,手中折扇轻摇,意气风发。

      “喂,这是我们的谜题,你抢答不算!”秦窈不服气道。

      陆公子手持纸扇,向秦窈及唐婉赔罪道,“是在下思虑不周。不过此灯我亦是十分喜爱。不如以最后一题分个胜负,胜者赢走这盏灯,如何?”

      “我们凭什么答应你,我们先来的!”秦窈怒道。“姑娘莫气,”陆公子轻合纸扇,似笑非笑道,“两位娘子才学过人,姑娘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吗?”“你!”“窈娘,好啦。”唐婉抬起头,望向陆公子,一贯温柔平静道,“那便和公子一较高下。”

      “好嘞,”店老板似乎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诸位请看此题,下楼来,金簪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这道题不难,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唐婉答道。“这位娘子答对啦!答案正是这十个数字。”说罢又转向陆公子道,“按照约定,这盏灯归这两位娘子所有。”

      唐婉转头,只见那位公子轻摇折扇,面上倒丝毫未显落败之意,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你看吧,我就说我们婉儿可是临安数一数二的才女,怎么会输给你!”秦窈洋洋得意道。

      谁料男子脸色陡然一变,扇子一合,向唐婉急切道,“娘子可是姓唐名婉?”唐婉虽是不解,但也未露端倪,只答道,“是我,不知公子是?”

      陆公子便笑道,“在下陆游,家父乃淮西提举常平。我与婉儿妹妹是旧相识,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他的眸子极亮,透出快活的光来,此番倒是一改之前随心所欲的风格,突然认真起来,连秦窈也收敛了许多,磕磕巴巴扯了扯唐婉衣襟道,“婉儿,你认识他吗?”

      唐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作镇定道:“陆公子,好久不见。”

      陆游听了那一声软糯的陆公子,心里虽有些失落,却也想着多年未见,难免生疏些。陆公子就陆公子吧,早晚也是要叫回陆哥哥的。旧识甫一相见,倒似有说不完的话,时光封存的情感好似酿了许久的梨花酒,打开之后是未曾有过的香醇甜蜜。唐婉与陆游言笑晏晏,有说有笑,一行人渐渐离灯摊远去了。

      未知灯火阑珊处,一身玄色直缀的男子苦笑一声,落寞归去。离去时唐婉似有所感,回首望去,却只看到了模糊的身影,在上元热闹的夜晚里茕茕孑立,悄然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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