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与橙汁

　　清晨的温度还尚暖，少年屋子里的风扇转呀转。
　　“茶！起床吃早饭！”奶奶一声吼。
　　姜茶已经醒了一会儿了，此时慢悠悠地取下眼罩，阳光温柔地出现在眼前。他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去洗漱，完了又精心剃了个胡子，这才又慢悠悠踱到客厅去吃饭。
　　“整天跟个公举似的，一天天慢悠悠的。”奶奶白了一眼他。奶奶是个段子手，并且也熟知一些网络用语，是个挺时髦的奶奶。
　　“多亏了老佛爷的福，大家现在都喊我茶茶小公举了，”茶茶小公举佯装郁闷，“还有奶奶，你昨晚又进我屋关空调了，我今早都是被热醒的。”
　　“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奶奶说到空调这事很生气，“空调居然开到16度，你也真是美丽冻人！”
　　“……”姜茶选择闭嘴，默默喝粥。
　　今天的粥是皮蛋瘦肉粥，姜茶很喜欢，他的碗已经见了底。
　　“今天小影要来。”奶奶喝下一口粥。
　　“来就来嘛，”姜茶无所谓似的抬起头，挑了一下眉，“说的跟远客似的，不就在隔壁那栋楼么，近的很。”
　　“咋听你不乐意似的，人家小影来辅导你作业！”
　　“哦。等，等会儿？？我寻思着他不像主动辅导我作业的人啊，奶奶不会是你让他来的吧！”
　　“你看看你的成绩和小影的成绩。你要是有别人成绩那么好我还至于吗？”奶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嘚嘚嘚，别人家的孩子我已经听腻了。您先别看成绩，您看看您孙子也可以靠脸吃饭啊，晁影有我帅？”姜茶顺手就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便携式小镜子照了照自己。
　　“瞧你这臭美劲儿，”奶奶又白了他一眼，“像小影啊，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质，你就不是，你是公举的气质。”
　　姜茶想反驳，但他发现这话没毛病。
　　于是姜茶恶狠狠地喝完粥，回房间去了。当然，他不是个自觉会看书的人。
　　他的桌子放在窗前，窗前挂着一个风铃，那是奶奶最爱的一个宝贝。此刻，他就坐在木椅上，凭借手长的优势把窗户打开。于是，风起，铃响。
　　他听了会儿铃铛，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崭新的日记簿来。他是那种三分钟热度的人，之前一直想写日记来记录美好生活的，就连挑也挑的是店里最漂亮的日记簿，结果买来的第三天就让它吃灰。今天也不知是抽了哪根筋了，许是无聊吧，让它重见天日。他坐端正了，拂了拂封面的灰尘，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动笔。他的字也很秀气，写的是瘦金体。
　　“7.31 天晴，又小又热的风，铃儿响叮当。今天是七月末，晁影那个家伙要来，奶奶又偏心了。每次他到我家来奶奶都会烧手好菜，我现在都听见她在洗菜的声音了。可恶，所以我到底是不是亲孙子！”写完他画了个愤怒的表情。
　　“晁影就是个木头！不是我嫉妒，好吧嫉妒也是有一点的，但是他从小就不陪我玩游戏。这人没点生活乐趣，好像读书是他唯一的乐趣。”
　　“我和他好久没见了，大概两年多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残了没。”
　　“差点忘了，今天是他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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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门声打断了姜茶继续写下去的念头。他知道是晁影到了，慢条斯理地把日记本藏好。
　　“茶！开门去！我现在有事儿呢！”
　　姜茶边回奶奶“听到了”边慢吞吞地走去开门，想让外面的晁木头多等一会。
　　伴着门打开迎来的是一种木质玫瑰的香。姜茶下意识地反应是晁木头品味还不错，不过下一瞬他就傻眼了。晁影不仅没有长残，反而比他长得还好。单论身高，他自己都有183了，但是晁影竟然还比他高半个头。
　　晁影看到他傻愣在门口，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踏进门，朝着厨房就喊:“奶奶我来了！”
　　奶奶这会听见晁影的声音，激动地从厨房跑了出来，边招呼着让他坐下边让姜茶去倒水。
　　“他又不是啥客人，至于吗。”姜茶这会缓过来了，暗自腹诽。
　　“小影啊，最近还好吗？”
　　“嗯，看奶奶身体也很好，我就放心了。”
　　姜茶决定不再听这俩人腻歪，他总觉得此刻奶奶是一个慈祥的奶奶，都快忘记她是一个优秀段子手了。
　　“我先回房间做题了。”姜茶大步迈入房间并关上门。
　　“真是瞎子戴眼镜，装模作样。”奶奶吐槽得毫不留情。
　　晁影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姜茶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事。”
　　“害，读书这是大事，他现在已经快高三了哪儿能像初中那样啊！他应该知道努力考上重点大学才是要紧的，茶就拜托你啦。”
　　晁影被寄予了厚望，在奶奶期待的目光中敲响了姜茶的房门。
　　“姜哥？”
　　“门没锁。”
　　“那我进来了。”晁影进来的时候先是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床还是那张床，桌子还是那张桌子，风铃也是熟悉的风铃。好像只有眼前的人拔高了一截，其他什么也没变。
　　姜茶抬手拿着遥控器摁了几下，空调开始运行，风轻轻地吹到两个人身上。
　　“爱卿所为何事？”姜茶坐在凳子上，手指上翻着试卷的一角，宛如看着奏折，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晁影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但很快就被自己压了下去。只是在心里想着，姜茶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
　　“受老佛爷之命，督促陛下读圣贤书。”晁影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姜茶没想到晁影这么配合，顿时没了刚刚的气势。他坐着转过身来，微微仰头对上了晁影的视线。
　　晁影被姜茶的呆样弄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有星子闪烁。姜茶也被自己蠢笑了，顺手从床边捞了个抱枕去砸晁影。
　　“你怎么突然来我家了？从我十六岁年初到现在，你都两年多没来这儿了。”姜茶看着晁影垂眸轻轻地接住抱枕，又把眼神移向了自己。
　　半晌，他说：“给你补作业。”
　　姜茶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晁影的性子，不想说的话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之前有想过晁影为什么会突然不来。他俩都是上半年出生的，晁影比他小几个月出生，作为一个男孩子，他对这个漂亮弟弟有着莫名的恶劣玩心。
　　他会把玩具蛇丢到晁影家里的地板上，小时候晁影从没见过这个古怪玩意，被吓得哇哇直叫。有的时候又会深夜带着小晁影看鬼片，那个时候小晁影总是被吓得一抖一抖的，紧紧的抓着姜茶的衣服不肯松手。而姜茶倒是不怕这些东西，他总是笑话晁影。
　　后来八九岁的时候，他带着晁影去爬树，当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很多的弟弟，他会伸手去拉一把，但那会儿他力气小，其结果就是自己也从树上栽了下来。于是姜茶就不做这种损人害己的事儿了，转而就自己一个人翻墙爬树，再开始嘲笑晁影。他和晁影是一个初中的，但没分到一个班级里去。
　　十五岁那年年底，他偶然发现有女生偷偷给他递情书。当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记得好像当初他很暴躁，疑惑为什么没有女生给自己递情书。于是他把这股气都撒到晁影头上，单方面和他绝交。晁影一开始不乐意，一直缠着姜茶。但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都再也没瞧见过晁影。
　　晁影明明还住在那儿，可再没来找过自己，他为了所谓男人的“面子”，也没再去找过隔壁那栋楼的晁影。
　　十六岁那年，两个人都上了本市同一所重点高中，明明是同一所学校，见过的面却也寥寥无几。他总感觉晁影在躲着他。
　　但是今天，晁影他来了，还带了个“补作业”的名头。两人心知肚明，“补作业”就是糊弄鬼。
　　行吧。既然他都肯来了，寡人就勉强原谅他了。姜茶就是这么想的，一点都没有自己该道歉的自觉。
　　晁影拿着抱枕走到姜茶身边，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空白试卷，一哂：“我还以为你挺认真。”
　　“……”姜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于是在心里又默默记了一笔账。
　　“第一题是集合。这种题目画图基本上是最好的选择。”晁影缓了缓语气，从桌上拿了支笔，凑到姜茶脑袋旁边，熟练地画了个图，三下五除二地搞定。
　　姜茶当然知道这题怎么做，他感觉晁影应该在膈应他，但他没说什么，这并不妨碍他仔细听晁影的声音。
　　低沉又有点微凉的感觉。变声期之后晁影的声音更加好听了。
　　姜茶微微侧了下头，转去看晁影。这是姜茶这两年来头一次和他凑的那么近，近的可以看清他垂下来的鸦羽般的黑睫毛遮住眼眸，可以看到晁影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
　　这脸保养的真好。姜茶想。
　　但姜茶这一秒出神的后果就是晁影发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回望他的眼睛。
　　姜茶心里被惊的一跳，有一种被发现偷窥的尴尬，赶紧把头转了回去。
　　晁影看着姜茶耳根浮了点薄红，突然感觉自己也微微变得有点热意，感觉这空调真不给劲。
　　姜茶忽的就听见耳边传来晁影嘴角溢出来的一声笑。
　　姜茶硬生生的：“你笑什么？”
　　晁影立刻端正神色：“没笑。”
　　“……”姜茶心想自己还不瞎，但这次是自己理亏，也没好意思计较。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气氛逐渐尴尬。
　　“哎小影啊，辛苦你了，来，”奶奶端着盘水果进来缓解了这气氛，浑然不觉，“吃点水果啊，别客气。”
　　晁影笑的眉眼弯弯：“奶奶你也多吃点水果，看到你现在和以前一样健健康康的，我心里就特别高兴。”
　　奶奶被哄得心花怒放，和他说了一两句话就朝厨房走去继续做菜。
　　“你咋那么能说？”姜茶觉得自己真不是亲孙。
　　“毕竟那是你奶奶。”晁影把重音念到了“你”字那。
　　“啧。就喜欢拍马屁。”姜茶拍了拍晁影的手臂，示意他回头看试卷。
　　姜茶把试卷翻到背面，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最后一题，挑了挑眉：“晁老师，这题我不会。”其实姜茶连题目都没看过，而且整张卷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晁影仿佛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三两下把题目的重点划了出来，又开始跟他讲思路。末了还问他一句听懂了么，不懂就再讲一遍。
　　早被晁影点通并且发觉题目很弱智的姜茶小同学没听出晁影语气里的温柔，一直在吐槽自己蠢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什么压轴题这么简单。
　　晁影手指曲起，轻轻叩了叩桌面，低声问：“在想什么呢。”
　　“思考你刚刚说的思路。”姜茶的思绪被这一声轻响拉回，面不改色地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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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做好了一桌菜，非常高兴地拍了一张照，并且学起当代年轻人在照片上添加了美食滤镜。然后又把镜头转向房间里两个孩子一起学习的背影，加上好看的滤镜。她把这两张照片发上了朋友圈，配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于是奶奶的“夕阳红交际圈”纷纷评论。
　　—这菜做的真好，改天教教我怎么做的，回去做给我孙子尝尝。
　　奶奶：好嘞。
　　—你家孙子脑子又聪明学习又上进，真羡慕啊。
　　奶奶：我家茶读书一点都不积极！光聪明有什么用啊，还好有小影帮着呢！你家那孙女读书那么厉害，我家茶茶也得争气，省得以后找不到老婆。
　　—小影？晁影吗？哦那可真是不得了！我前些天听我孙女说她可崇拜晁影了，回回考试考第一！
　　—可不是，我孙子也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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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茶闻到了饭菜的香，直接对着正在讲题的晁影说：“糖醋排骨，黄焖鸡，爆炒茄子，番茄炒鸡蛋。”都是你爱吃的。
　　晁影愣了愣，反应过来：“奶奶应该是做好了，走吧。”
　　姜茶点了点头，抄起桌子上的手机一起带去饭桌。
　　姜茶喜欢边吃饭边刷手机，这一刷就不得了，看到了奶奶的朋友圈。
　　他点开第二张图，额角抽了抽。再扫了眼七大姑八大姨和他之前加的歌舞团大妈们的评论，刚咽下去的饭差点喷出来。此时姜茶小同学的内心世界极其丰富。
　　—青梅竹马的感情真好！
　　王姐啊，我们是两个男生，怎么能叫青梅呢？明明是竹马竹马。姜茶不禁白了一眼屏幕。
　　—这俩孩子看着多如胶似漆啊。
　　张阿姨啊，我俩只是靠得近，您知道如胶似漆什么意思吗？？姜茶暗暗腹诽。
　　—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都在扯淡些什么……我和晁影什么时候成为了一家人啊！！不过这不重要……奶奶早就把他当成一家人了，重要的是我俩没相亲相爱吧？？姜茶气的心肝疼。
　　晁影挑眉看了眼姜茶，从微微僵硬的脸色到泛起红晕，心想是有什么新闻了么。
　　姜茶觉得看这个评论折寿：“奶奶，您看看您评论区。”
　　“诶，我正看着呢……哈哈哈，她们可真有意思，”奶奶边说着边把手机屏幕递给晁影看，“小影你看！”
　　晁影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顿时明白。他嘴角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但又很快压了下去。
　　“哎小影，奶奶真希望你多来看看我。我每次去你家你都不在！你爸说你天天泡在学校图书馆，还乐呵呵地和我说会读书就是个好孩子……”奶奶一阵唏嘘，“在我眼里，你就算和姜茶一样不喜欢读书，我还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别勉强委屈了自己，咱该玩的时候啊就该……”
　　晁影慢慢地垂了眸，瘦长的手覆盖在奶奶满是褶皱的手背上：“奶奶，我是自己想多学点的。哦对了，叔叔阿姨还在外地？”
　　“我才不管他俩呢。他俩这都只顾环游世界度蜜月去了……你说都一大把年纪怎么还老不着家？”奶奶嘴硬不过一句，“不过我之前刷朋友圈看到他俩去斯里兰卡打卡了……”
　　晁影和姜茶齐齐失笑。
　　饭后。
　　“奶奶，我来洗碗吧。”晁影端着碗进厨房。
　　奶奶看了心疼，连忙拍开晁影的手让他一边去，又在心里怒斥姜茶这个不肖子孙。
　　“好孩子，你去帮我监督茶就行了，我老人家就爱洗碗，不然闲的没事干。你可别把我喜欢的事给抢着干了！”奶奶一脸慈爱的看着晁影。
　　晁影略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于是晁影又一次进了姜茶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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