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妖欲坠

　　“组长，歌后春老师那边回复了。”

　　长桌另一头的女人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眼，抬头，“怎么样？”

　　“不行，”女孩摇头，脸色颓丧，“她们工作室说春老师准备休春假，没有时间。”

　　女人一哂，这才十一月，休的哪门子春假？“算了，”女人转过另一边，“茵茵，你那边呢？”

　　叫作茵茵的女孩放下手机，同样摇了摇头，“几位歌手老师都是一样的回答，没有时间或者有其他安排。”

　　另几个女孩都抬起头，一致给出了被拒绝的答复。

　　意料之中的结果，女人深吸口气，望向对坐的人，那人低着头，短发挟在耳后，眼睛片上反着绿光，神情温淡。

　　“小池总，”女人轻声开口。

　　池应歌茫然了一瞬，察觉到对方在叫自己，后知后觉抬起头，“嗯？”

　　女人问：“您那边情况如何？”

　　池应歌敛眸，面前电脑屏幕上，一溜儿的回拒邮件。微信也半斤八两，除开置顶的灰色，其余的消息一致以‘抱歉’开头，看得人眼睛生疼。

　　“都不行。”池应歌说。

　　“都不行？”茵茵嘶出声，“华泰传媒这次下血本了吧？年底了发的什么疯？”

　　另一人看了眼池应歌，见她没什么反应，愤愤不平开口， “就是年底了才冲业绩呗，连港台歌手都听到了风声，一个都不敢来。”

　　星梵和华泰，早些年就因合作问题闹了点不愉快，星梵仗着自己在奢侈品一行，勉强算得上龙头，弃华泰选了另一位，就此结下梁子。

　　那时哪里料得到，华泰传媒会越做越大，占据文娱圈半壁江山，她们合作的歌后，却日渐式微。

　　“组长，真不能请国外的歌手么？”茵茵不死心。

　　星梵的秀场，不知道多少歌手趋之若鹜，也就国内文娱圈，忒把自己当回事儿。

　　“别开玩笑。”蓝琳抬腕看表，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去，明天再整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歌手还没有联系。”

　　“哪里还有，”茵茵撇嘴，“咖位够、资历老、符合这期主题的，都已经联系过了，全都没时间。”

　　蓝琳心知肚明，对坐的人微垂着头，依然没什么反应，仿佛心思并不在这里。蓝琳额角有点疼，“小池总，您看呢？”

　　离零点还有几分钟，置顶的灰色框里仍旧只有她自己的消息。

　　「遥遥，你在哪儿？」
　　「遥遥，你去哪儿了？」
　　「遥遥？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回音。
　　三天了。

　　“小池总？”蓝琳好脾气地再喊了她一声。

　　池应歌恍惚着，“嗯？”了声，眼神不经意露出些许迷茫。

　　蓝琳抿出一个微笑，率先离开会议桌，“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很晚了。”

　　是很晚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该去接林遥下班。

　　池应歌点点头，站起身，“好。”

　　她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僵硬着身子走出去。会议室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她想，烘得她脑袋昏昏沉沉。

　　池应歌往洗手间走，她得去洗把脸。

　　“组长，”几个女孩看着她走出去，按捺不住一窝蜂挤到蓝琳身边，“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她真的被降职了吗？”

　　一堆人围在身边，像一群蜜蜂。

　　蓝琳无奈：“集团公告不是都发了吗。”

　　蜜蜂炸了锅。

　　“不能吧？董事长亲闺女也能被降职？”

　　“现在是调来我们公关部？什么职位？”

　　“组长这个位置还能保住吗？”

　　“组长她能看得上吗？怎么也得是市场部总监吧？”

　　你一言我一语。

　　蓝琳头更疼了，公告上只写辞去池应歌总裁一职，调来市场公关部，具体怎么安排她一个小小的公关部组长哪里知道。

　　“组长～”
　　几双眼睛齐齐望向她。

　　蓝琳笑容加深几分，“都不想下班？不如一起筛选筛选名单？”

　　几人哀嚎一声瞬间躲开，拿包的拿包，关电脑的关电脑。

　　蓝琳也收起笔记本，脑中盘算着明天的安排，几个女孩忽然又围了过来，“组长。”

　　蓝琳眉心一跳。

　　“听说她是不愿意联姻才被降职的，是不是真的？”

　　蓝琳：“……”
　　她的确有所耳闻。

　　跟这次的事儿还有点关系，蓝琳抬手，撩了一下鬓边的头发，说是和文娱圈另半壁江山有联姻意向，不过很难说，毕竟星梵和那家没有半点来往，这么多年关系干干净净。

　　蓝琳正思索着怎么开口，骤然和门口的人照了个对眼。

　　“小池总。”

　　不知道她听去多少。

　　几人背脊一麻，纷纷扭头看过去，谁也没敢出声。

　　池应歌脸上湿润，唇边没有笑，但并没有冲淡周身温和的气质，“我拿电脑。”

　　蓝琳说：“好。”

　　蓝琳和她不算很熟，只是每次交流都还不错，池应歌没什么架子，也听得下意见，平心而论，是个很好沟通的上司。

　　气氛尴尬。

　　池应歌沉默着走进去，拿上电脑，抄起挂在门边的大衣，在门口停了一步。

　　‘是真的’。

　　没能说出口。

　　但也不完全，池应歌走出电梯，新鲜空气扑在脸上，好冷，像是要下雪了。

　　她不止不答应联姻，还向别人求了婚。

　　意外的是，她被降了职，她的求婚对象也消失无踪，像一场梦，噩梦。池应歌完全不敢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很高兴，然后是突如其来的恐慌。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答应了求婚的林遥，会在第二天走得那么干脆。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行迹不明。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们的共友算来算去只有一个，一问就是不知道。打给姥姥，姥姥毫不知情，乐呵呵让她们回去玩。

　　她完全想不到林遥会去哪里。
　　她甚至荒谬地觉得，她只是太开心喝多了，才会生出这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池应歌感觉自己陷在这个噩梦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池应歌把车停在楼下，经过檐廊时，雪飘了下来，稀稀疏疏的，飞在她头顶上，一簇一簇，隔着玻璃抚摸她的愁绪。

　　这算什么事儿呢。
　　谁来把她从这个噩梦里弄出去啊。

　　池应歌上楼，腿上灌了铅似的，一步更比一步重，开门，暖黄灯光自动亮起。

　　满客厅的蓝玫瑰映入眼帘，灯牌上的Marry Me银光熠熠。对戒，大剌剌地躺在茶几上，在几支酒瓶旁边，小得几乎看不见。

　　空气里还弥漫着林遥的气息，甜腻勾人，只是来来去去，再没有她的身影。

　　池应歌站在玄关，无论如何走不进去，明明熟悉的家，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只剩下陌生，少了一个人，好像哪哪儿都不对劲。

　　她能去哪儿呢？她会去哪儿呢？她为什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独自走了呢？

　　她是害怕吗？还是后悔了？

　　还是说……妈妈真的找过她？

　　池应歌站着，脑袋又开始发晕，林遥孤身一人，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池应歌想不出来。
　　一茬接一茬，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干巴巴杵着，灵魂好像已经飘远，飘去哪里却没有方向，想找林遥，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门铃忽然响起，惊得她神魂刹那归位。

　　池应歌猛然回身拉开门，“遥遥……”两个字还没出口，讷讷咽了回去。

　　一男一女站在门外，俱是西装革履，手捧着平板，公事公办的模样儿，“大小姐。”

　　池应歌眉目淡下来，“什么事？”

　　“我们是池董事长助理，”女人说，“董事长托我们来清算您的资产。”

　　哪怕是意料之中的事，池应歌仍懵了一下，耳边嗡嗡作响，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女人继续说，“董事长吩咐，请您三天内腾出这套房子，另外，信用卡和车钥匙，也请您交还回来。”

　　心脏重重一攥，呼吸差点儿停滞。池应歌怔忪着，半晌没能说出话。

　　女人平静地看着她，“大小姐，请问您方便吗？”

　　池应歌回神，手指不住发颤，“稍等。”

　　信用卡、车钥匙，池应歌回身，一一拿给她。“我……妈妈她，有说什么吗？”

　　女人仔细看过信用卡卡号和车钥匙，才抬起头，“董事长说，您是成年人了，做的决定会有什么后果，您自己能够承担。”

　　池应歌哑然。

　　女人收起卡和钥匙，恭敬道：“董事长还说，如果您回心转意，这三天可以随时回去找她，不过只有这三天，过时不候。”

　　回心转意？

　　池应歌失笑，回去联姻吗？

　　她不要。
　　她才不要。

　　“麻烦了。”手指摸上门把，池应歌缓慢合上门，“不送。”

　　女人颔首，没有任何不愉，“请您尽快腾空房子，三天后我们会来验收。”

　　门哐当合上。

　　呼吸赫然发促，池应歌攥着把手，一时竟撒不开手，二十二年了，池嘉蓉女士会是什么反应，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为什么心口，还会疼得不行呢。

　　池嘉蓉不要她了，遥遥也不见了，怎么到头来，她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眼圈泛热。
　　光圈一层层晕开。

　　手机铃声清凌凌响起，泪花砸地上，池应歌快速吸了口气，接起电话，“蓝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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