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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晋政平元年,天启帝登基,北魏乃派使节团入贺,年方十二的武安王世子为使节团副使。
当时春光正浓,秦淮河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名士风流。自北方来的鲜卑使团何曾见江南的精致,不过从渡口至皇城短短十余里,一行人便醉倒在春光里。
使团的正使是北魏太师也先,是北魏朝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之人,堪称社稷之臣。在他的带领下,使团向天启帝姬辉进贺,奉上礼物,然后实现两国议和。雍年宫九洲殿外白玉雕龙飞凤舞,八十一级台阶羽林卫昂首而立分列各阶,明光铠熠熠生辉。九宾依次唱诺,迎使团进殿。
“奉吾皇之命,外臣恭贺晋皇陛下御极。”使团躬身三拜。
“平身。”政平帝的声音自使团头顶上传来,给人深不可测之感。
趁使团平身之机,世子慕容镜偷偷瞄了一眼端坐龙椅上的天启帝,见他不过三十许,面白长须,虎目炯炯有神,与自家皇帝的老迈截然不同。行礼之后便是两国邦交的客套话,心性未定的世子殿下无心去听一群老头儿扯皮,面上做出一副凝神倾听之态,心里却想着今夜崇安殿宫宴自己定要过酒瘾。等他再次回过神来,已是使节退出九洲殿回到四夷馆准备今夜的宫宴了。
使节团不知道的是,当他们走出雍年宫时,九洲殿内便炸开了锅。
“北蛮夷之人无礼至极!”率先表达不满的是左都御史周琰老大人,老大人一辈子讲究礼法,刚直率性,自然看不惯鲜卑使团的行礼举措。
“今夜宫宴决不能堕我朝之威!”这话出自礼部侍郎王瑜之口,他是晋朝中少有的不肯促成两国和谈的人。
户部尚书眯着一双狐狸眼出列,拱手道:“依臣之见,需对鲜卑使团副使、武安王世子慕容镜予以重视,此乃两国帮交的关键人物。”
“众位爱卿有理,今夜宫宴至关两国邦交,理藩院、光禄寺、羽林卫协同布置,不得有失。如此,退朝。”
“喏。”众大臣躬身恭送皇帝。
是夜,崇安殿明灯如昼,小黄门引使团入座,慕容镜因为武安王世子乃位于也先上首。
慕容镜身穿一身王服,暗红的颜色衬得他肤白如雪,一双苍蓝色的眼睛似两颗星子,闪着光芒。在晋朝人眼中,慕容镜气度不凡,很有其父北魏战神慕容翼之风;而深知其脾性的太师也先却在心里默默祈祷慕容镜不要闯祸。
慕容镜却不会如也先所愿,一壶宫酿下肚他的眼前抑制不住天旋地转。糟糕,竟不知这酒如此厉害,慕容镜心想。
他坐不住,便用一只手托腮,双眼迷离地看着眼前的歌舞,好似宫女舞姬动作翩跹把他吸引住了。坐在使团对面末尾的光禄卿觑见慕容镜如此颇为自得,捋着胡须笑了。
趁他醉酒之际,崇安殿里却是一番唇枪舌剑。
晋朝丞相王翊首先发难,这老狐狸问也先:“不知太师觉得这殿中佳酿如何?”
“如春风十里,可惜过于绵软,不似我大魏西凤酒刚劲。”也先笑道。
“酒不能这么品,这殿中之酒乃为秋露白,十年方成,绵延回甘,西凤酒怕是比之后继无力啊。”户部尚书王瑜接上了丞相王翊的话,他是丞相的族弟。
也先回道:“西凤酒就像我们鲜卑人,是勇武强劲之人所欣赏的,是勇士之酒。秋露白则不然,少了滋味。”
尚书令则道:“懂酒之人自会领略秋露白的暗藏风骨,这酒传自汉武帝之时,大一统的气魄委实令人心折。西凤酒偶尔少酌一二亦不失为好酒,只是不配于大方之家,实在是因为酒质浑浊和历史过于短浅。”
北魏使团的另一副使道:“你们汉人讲‘雏凤清于老凤声’,酒也应同理吧?”
端坐上首的皇帝看够了戏,便道:“秋露白绵劲,西凤酒雄浑。二者相较,世子如何看?”
慕容镜此时双眼迷离“......啊?饮酒之后,不论西凤露白,人皆沉醉其中,飘飘欲仙,不辨酒类。如此品鉴,二者岂不殊途同归?”
“好!好一个殊途同归,本是同源而出,自是不辨高下。”晋皇抚掌大笑,殿中大臣亦随之附和。
“是极是极!”丞相王翊抚须颔首笑道。
时尚清谈,但凡士庶无不以清谈为要,王氏更为士族之首、清谈高第。慕容镜此番言论超然脱俗,自是得南朝众大臣青眼。况且慕容皇室世出美人,而慕容镜容颜之盛,堪称皇室之首。二者相加,如何不让人心悦诚服。
殿内一时间又其乐融融。
也先心想不愧是武安王世子,真真虎父无犬子。于是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先放下了半颗心。
趁此机会,北魏使团送上贺礼,奇珍异宝崇安殿烛火照耀下,明明暗暗,体现了议和的诚意。
也先道:“我大魏鲜卑,本系黄帝之后,颛顼同源,祖先受命,世镇塞外,远离中原。今虽建国,益慕汉家文化,愿留王世子,聆听大道,且结两国友盟。”
两国交战五十余年,生灵涂炭,不说国破家亡,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其间虽有短暂和平,不过二三春秋,终不长久。如今正值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议和已是大势所趋,这才有了本次北魏出使。
而晋朝等的便是这句话,自是无有不应。
政平帝大喜:“此为正理,如卿所言。”
迷蒙之中的王世子慕容镜一个激灵,彻底从秋露白的风情中醒了过来,才明白,自己才是议和的最尊贵的礼物。
慕容镜怅然若失,之前他心里隐约明白自己为何在总角之年出使,只是不愿深究,心里仍有一丝期望,安慰自己只是正常出使,为使团添分量而已。如今期望破灭,便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被当作了质子,押在了晋国,何况他只天真而非痴愚。
他又忍不住回想临出使前,父王对自己语重心长“平安归来”,原来父王早已料到了。领了副使职位进宫谢恩时,皇伯超出寻常的赏赐,皇子们眼中偶尔闪烁的不明情绪以及欲言又止。
魏晋两国上次议和是十五年前,那时慕容镜的父王慕容翼不过及冠,为了议和,不得已娶了晋国公主——慕容镜生母——那时还是晋泰和真宗皇帝的嫡长女姬贤,已去世的晋武陵长公主,魏先武安宣王妃*。
说来现任晋皇还算是慕容镜的娘家舅父。不过血缘远了而已。
不过这点血缘大小也算一点安慰。
直到深夜崇安殿才喧嚣尽歇,皇帝、大臣、使臣具乘兴而归,一梦酣然。而慕容镜则辗转反侧,一夜未曾合眼。
辗转反侧的一夜过后,慕容镜自己想开了,不过时也命也,自己是两国血脉的延续,生来就肩负着为两国奉献的责任。只不过这一天到来得太早了些。
慕容镜刚用完早膳,也先便上门了。那时慕容镜正在四夷馆中练剑,忽闻一旁侍从禀报:“禀殿下,太师也先拜见。”
慕容镜停了一瞬,才道:“请太师到前厅。”
但他却不急着见也先,而是慢悠悠的回后院沐浴了一番,消了练武的疲累,细步慢挪去见也先。
一只脚才跨过前厅的门槛,也先便急忙的行礼,口中道:“拜见殿下。”
慕容镜慢慢地从也先身边踱步而过,坐到右边上首。侍从们有条不紊上茶,直到慕容镜呷了一口茶,饶有兴致地扫了也先几眼,说:“不必多礼,太师到来何事?”
在茶盏氤氲的水汽中,也先苦笑道:“小殿下,先前老臣并非有意瞒你,而是事关两国议和,国之重事,不便细说。”
“本殿只问你一事,几位皇兄是否知道此事?”
“......这,几位殿下隐约知到一些,但是......”短短几息,也先额头布满冷汗,掩饰性的端茶,想要化解此时的尴尬。
“行了,不必多说,本殿明白了。你来此可是父王有东西要你给我?”慕容镜一挥手打断也先,反问他。
“小殿下猜得不错,武安王殿下确实有东西让臣交给殿下。”放下茶盏,他说着郑重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慕容镜接到后却没有急着打开,先是仔细端详了信,牛皮纸包裹,火漆完好,信封上书“凤皇亲启”。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对也先说:“太师事忙,就不多留了。”
“送客。”一旁的小厮将也先送走。
待到也先走出四夷馆才回过神来,自己也住在四夷馆。又暗笑,慕容镜竟然连茶也不给自己吃一盏,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时也忘了自己在前厅被慕容镜牵着鼻子走的事。
“老喽!”也先突然一声,倒把身边的小厮惊了一下。
那小厮觑他脸色,并无不愉,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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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先武安宣王妃,是指北魏已去世的武安王妃。宣是谥号,圣善周闻曰宣,是一个很好的谥号。不过也有点讽刺,毕竟圣善指通情达理。和亲公主通情达理,怎么说都感到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