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景暖

　　八月末，趁着送席思叶入学，爸爸、妈妈也想顺道去旅游兼访友。便提早一周出发去青城。席思叶填报志愿前特意请教了前辈们，从交通便利，风景优美处着手。选中了临海的青城大学。因酷爱海子，便生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梦，最最重要的是远离表哥们那无微不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关爱与照顾”，能自由独立地去成长，想想就无比舒爽。
　　入住酒店，归整好东西，稍事休息后，父母就通知席思叶晚上妈妈的挚友墨莹阿姨一家请吃饭。简单梳洗了一下，稍洗旅途的疲劳，席思叶就打开了电视，随意转着台，等着梳妆打扮的父母。
　　父母一辈们真是把见面前隆重装扮以示尊重发挥到了极致。光是各种颜色和花色的裙子，母亲就逐件试个遍，每试一件就问问父女俩漂亮不。席思叶随口切换着“好看”、“漂亮”、“美极了！”，不是她敷衍，因为比起父亲那迷醉式的无极限赞美，她的誉词都显得苍白无力。选定了裙子，还要挨个试耳环、项链、鞋，还得化个美美的妆，选个亮眼的包。妈妈忙得不可开交，爸爸在一边帮得不亦乐乎。席思叶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自己的父母，真能折腾。母亲出门从不轻装上阵，都是父亲惯的，大包小包又带又买，做完人肉提款机，又做人力提货机，还乐在其中。
　　打车去了饭店，入了包厢，墨莹阿姨和她丈夫便走了过来，跟席思叶的父母一阵寒暄后，墨莹阿姨拉起席思叶的手笑着说：“这就是思叶呀，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自从你小时候见过一面后就只是听你妈讲起你，印象里全是小时候那个粉嫩嫩的可爱模样，一转眼就这么大了，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了。”
　　“粉嫩嫩”、“亭亭玉立”、“漂亮姑娘”，这些词放在席思叶身上她觉得太违和了，她蒙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了。“过奖，你都快夸坏她了。”母亲笑着客套，还是没有把席思叶从蒙圈里拽出来。以往，溺爱席思叶的舅舅叶斌对席思叶一顿无脑猛夸时，表哥们就会在旁边小声拉踩，一番夸踩后也就两相抵消，趋于平衡了，席思叶在旁边嘿嘿笑就过去了。眼下是夸赞过盛，妈妈的客套不及拉踩的力度，席思叶还被夸得漂浮起来，下不去。她迷迷糊糊地由着墨莹阿姨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对她说：“以后周末就到阿姨家来住，阿姨家就是你自己的家，爸爸、妈妈不在身边，还有你墨莹阿姨、景皓叔叔和你景阑哥哥照顾你。”说完指着边上穿白色T恤的青年说：“这是你景阑哥哥，也读青城大学，学舞蹈的，以后在学校有事就找你哥。”
　　这一指，随着大家的目光转移到了景阑身上时，妈妈和爸爸也开始夸赞起了景阑，什么“大帅哥”、“有为青年”……这锦上添满了花。一个席思叶刚被夸了上天，又一个景阑也被紧接着夸了上来。半空中相遇，飘近了后，近视的席思叶才看清了这位刚认的冒着热乎气的新晋哥哥。清澈而悠远的眼睛，不拒人千里之外却也让人不敢贸然靠近，浓密细长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饱满莹润的嘴唇。许是神在造他时那细致的雕琢，让他无须过多妆饰自己，他身上处处透出的都是一股未经修饰的浑然天成。还有那180cm的大高个，让158cm的席思叶只有乖乖仰望的份儿。
　　席思叶在经历了内心一阵接一阵的兵荒马乱地紧张之后，强自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应该先作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席思叶，‘一席之位’的‘席’，‘思念’的‘思’，‘树叶’的‘叶’。”说完又觉得这番自我介绍太生硬了，尴尬地原地傻笑着。景阑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一扬，随即抿抿嘴，简短地“景阑”二字脱口而出后便没有了下文。惊得席思叶原地呆立，觉得他们俩像极了聒噪的小麻雀和静默的大树。墨莹阿姨用行动抗议着儿子的敷衍，她学着席思叶替景阑也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他叫‘景阑’，‘景色’的‘景’，‘夜阑人静’的‘阑’，他很高兴能认识你”。席思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景阑”，竟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景阑昼永，渐入清和气序”。
　　景皓叔叔听见了问道：“思叶也喜欢柳永的词？”席思叶点点头，对景皓叔叔说：“读过一点而已，不求甚解。”景皓叔叔笑着说：“好孩子，真谦虚！”说得席思叶又不好意思起来了。母亲笑着对席思叶说：“你景叔叔是爱文之人，非常喜欢读书，学识渊博，家里也收藏着不少好书，以后学习上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可以向你景叔叔请教。”
　　一阵寒暄后，菜陆续上齐了，大家入座开始吃了起来。大人们边吃边聊，席思叶嘴忙着吃，耳朵忙着听父母们谈的陈年趣事，而景阑吃得少话没一句。终是生疏，即使大人们安排他俩坐一处，二人间还是隔了一个座。景叔和墨姨给席思叶夹菜，爸妈给景阑夹菜，然后他们自己吃喝说笑。本来挺和谐宁静的局面，却被墨姨打破了，她要求景阑照顾席思叶，不仅口头上说，还要景阑给席思叶夹菜。中国人向来讲究礼尚往来，景阑给席思叶夹了菜后，席思叶又在妈妈的指挥下要给景阑夹菜了。
　　席思叶一个头两个大，她想起了那个从不给人碗里夹菜，也不让别人给她夹菜的大姑。大姑说过，夹菜这事实在不应提倡，夹的菜不一定是对方爱吃的，出于礼貌不喜欢还得硬着头皮吃下，多难为人！她真希望大家都能认同大姑的不夹菜理论，这样她现在就不用这么苦恼了。
　　一个选择恐惧症患者，面对一大桌子的菜，举筷维艰。不得已之下，对着面前的几盘菜默念起了：“点兵点将,大兵大将,小兵小将,点到哪个就选哪个”。选到了小炒肉，夹起肉往景阑碗里送，才发现自己该死的小短臂离景阑的碗有十万八千里远。席思叶惊得直冒冷汗，坑女儿下毒手的妈，她无可奈何地准备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到景阑身边，把肉放进他的碗里。景阑从始至终没往她这边看，却似右肩长了眼，大长臂把碗伸到了席思叶面前，席思叶如释重负地轻轻把肉放进了他的碗里。双方的父母甚为满意地微笑点头，然后又去讲他们的趣事了。
　　这段小插曲让席思叶对景阑这个哥哥充满了感激之情。在四位表哥环绕之下长大的席思叶，除了比她大得多的大表哥赵筠总护着宠着她外，其余三位表哥总使唤她，笑话她。遇上刚才那样的窘境他们不但不会帮忙还会笑话她小半年。
　　席思叶面对着珍馐海错，情绪又高涨起来了。继续边吃边听长辈们忆青春，讲些他们少男少女时代美好的情愫。不由得感叹青春真是美丽多彩，无论是书中的还是现实里的都是灿烂盛放的花朵。她觉得最下饭的不是菜，而是父母们回望青春时面上闪烁的幸福光芒。
　　说起父亲对母亲的痴迷，墨莹阿姨赞叹道：“从以前到现在，我见过最最宠爱老婆的就是席明了，自恋爱以来就一直把曼芝当手心里的宝。吃饭时，微笑着望着曼芝，仔细听她说话，还一直给她夹菜，她迟迟不动筷，就细声细语地叮嘱她多吃。怕是我们不在，他就要喂饭了。”席思叶赞同地点了点头，佩服墨莹阿姨的惊人观察力。母亲也不甘示弱地表示，景皓叔叔对墨莹阿姨的珍视令人艳羡，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没有什么花店，景皓叔叔仍是常常寻来一些应季的鲜花送给墨莹阿姨。在你来我往地一番唇枪舌剑之下，最终的胜利属于墨莹阿姨。因为她提起了席思叶的名字就是席明对妻子叶曼芝的深情表白。这时席思叶发现一直默然不语连头都不怎么抬一下的景阑抬头望向了她，她窘红了脸，恨不能使个遁地术逃到地底下去。
　　吃完饭后，席思叶期待着能就此回酒店休息去。但是在墨莹阿姨地一再盛情相邀下，他们一家又到景家做客去了。
　　一入家门，墨莹阿姨就拉着席思叶来到了一扇门前，打开门说：“思叶，以后你就住这间屋，周末一定要到家里来住，这里就是你家。”墨莹阿姨顿了一顿，握着席思叶的手又紧了一紧，“阿姨，一直以来就羡慕你妈有你这个乖女儿，贴心小棉袄。以后你常来家陪阿姨，让我也感受感受女儿福。”墨莹阿姨的手轻柔地拍着席思叶的手，她眼中的笑与柔暖满溢了出来，淌进了席思叶的心里，甜丝丝的，暖洋洋的，让人沉迷。席思叶情不自禁地点着头满口答应道：“好的阿姨，我一定常来。”
　　客厅里，景皓叔叔已经泡好了一壶茶，跟席明和叶曼芝坐在沙发上，细细品茗，闲话家常。席思叶也期待着能加入其中，跟他们一起细品茶慢悟人生。她那老干部般的读书品茶养生都是舅舅养出来的，她那男孩子般的闹腾劲和风风火火都是三个年纪相当的表哥们带出来的，而那难得的一点艺术气质都是跟着大表哥听音乐看电影读诗熏陶出来的。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处理跟景阑相处时相顾无言的尴尬，但人生往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席思叶的脚刚转向客厅，墨莹阿姨不等她迈出半步，便又拉着她来到了另一扇门前。她以为是要带她参观房间，谁知，墨莹阿姨打开门的一瞬， “敲门！”的一声不满的抗议就飘了出来。席思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墨莹阿姨却不理会景阑，把席思叶推了进去，对景阑说：“大人们要聊天，你们年轻人也聊聊天，亲近亲近。”说完就关上门，自顾自地走了。留下席思叶石化在门口。
　　“坐吧！”听景阑这么一说，席思叶又为难了起来，坐哪里？总不能一见面就坐他的床上，虽说是哥哥，可也不是像表哥们那样可以随意相处而没有负担的哥哥。景阑看她半天没动静，指了指桌子边的那把椅子。席思叶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想什么呢，人家让你坐椅子，你却觊觎别人的床边。”
　　席思叶忙不迭地坐下，原本半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景阑，此刻也起身坐在了床边。这不禁让席思叶想就自己打扰了他而跟他道个歉。
　　沉默飘满了整间屋。平日里也不是没有在男子的屋中呆过。但不是跟表哥们打闹不已，闹腾地寻不到一刻清静；就是跟顾明易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片刻都不停地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此时此刻却是静得让人无所适从，静得让人头皮发麻，静得让人拔腿想逃。
　　“你学的什么专业？”硬着头皮发声后，席思叶的脑袋里突然回响起墨姨阿姨的声音：“这是你景阑哥哥，也读青城大学，学舞蹈的。”那句“学舞蹈的”，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大声地轰炸着她，如同晴天一个霹雳击中了她，由外霹到内，再从内霹到外，霹得她外焦里也焦。
　　“舞蹈。”景阑的这句回答像饭店中的伸碗之举一样，再一次从尴尬中解救了席思叶。她感激地望着他说道：“我是学汉语言文学的。”
　　“噢”
　　“噢”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这该怎么接？还有这完全是不想聊天的节奏。席思叶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集《暴走大事件》中提过，女孩子吧啦吧啦说完一大段，男孩子简短回复“噢”、“嗯”、“啊”之类的就是精神暴力，当时觉得很夸张很搞笑，现在觉得自己被冷暴力了。
　　在不断开解自己不要小题大做，过分敏感后，席思叶决定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
　　微信铃声响起，景阑低头回复。席思叶又再次松了口气，能解救眼前这尬尴处境的唯有低头玩手机了。
　　一打开关闭了通知提示的微信，家族群里的信息铺天盖地涌来。都是舅舅、姑妈们、表哥们对席思叶的关切。离别竟让三位表哥也难得地柔情了起来，看得席思叶不由得眼眶湿润了起来，但是她不能没出息地随时随地大哭。除去初来乍到时的激动和新鲜外，冷静下来后，想到父母一离开，就只剩下自己在全然陌生的城市生活和求学了，心里便满是哀愁和酸楚。
　　回完了信息，安了亲人们的心。席思叶竟然抬起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加个微信吧！”
　　“啊？”景阑的那声惊呼，让席思叶觉得自己过于唐突和冒失，活像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她不由得在心里疯狂提醒自己，此刻自己面对的是跟人来疯的表哥们截然不同的高冷男。和他相处就像身在雪山之巅，上不去也下不来。
　　把心一横，席思叶大着胆子打开了微信二维码，把手机伸到了景阑面前，景阑面无表情地扫了码，席思叶竟在心里情不自禁地高呼了一声：“谢主隆恩！”
　　直到爸爸妈妈喊席思叶时，席思叶才如遇大赦似的，欢欢喜喜地跟景阑道了一声“再见”，景阑回了一句“再见”，在这个惜字如金的人那里能掏出两个字，她相当地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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