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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逸逃天
四月,江南,梅雨时节。我逃亡,自北向南。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三个月,我奔跑,除了知道向南不知道还能怎样,停下就等于选择死亡。我感受到絮乱的呼吸,感受到起伏的胸膛,感受到四肢断裂般的疼痛,感受到我还活着……
雨丝如针,虽细,渗透外衣,渗透肌肤,冰冷彻骨。
小镇上偶有行人,停下,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这样的我:长发散落,衣衫凌乱,在雨中竭命奔跑。
如此……狼狈啊,一个舍弃了所有希望的人,却对一条烂命执着不放,如此狼狈。
体力在身体里一丝丝被抽离出去,喉咙似被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扼住,四肢一阵酸软,便跪在地上。
不想结束……心有万分不甘,却再无法站起来。我看向南方,欲望穿那尽头,忽的发觉我已经想不起向南的理由。
视线收回时我看见了那个人,一身素衣,举着把油纸伞站在桥上,墨黑的发,眉目氤氲在水汽里看不清表情。
我恍惚了一下,忆起自己是见过那人的。两年以前,也是在桥上,不过不是这江南水乡,而是在焯京——啓国都城,我的故土。他一身素衣,倚在桥栏上,大口大口呷着“醉梦生”,透着一丝沧桑,却是说不出的潇洒,令人难以忘怀。那时我也是士族贵少,自是对那种江湖侠士心存向往。
谁知只是两年,只短短两年啊,物转星移,任国府遭奸佞之人陷害,龙颜怒,天地倾,任国府被满门抄斩,全府四百八十条人命,独我一人苟活……
突然觉的双眼发热,眼眶竟湿润起来,我惊了一下:“我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在异地再次遇见一个陌生人而已,又能怎……样……”
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体好热,喉咙干裂,却又有湿潮的束缚缠在身上,难受至极。正那么想的时候感觉有一双干爽的手替我解去那束缚,谁?来不及想,稍微清明些的意识又混沌下去……
我,做了梦。
我虚浮在空中,被黑暗包裹,有很多声音在我周围起起落落,祈求的哀号,愤怒的斥骂,失魂的呻吟,恶毒的诅咒,我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的满身满心的疲惫,想动,身体没有一丝力量,连张开眼都做不到。我像个被人遗忘在夹缝里的布偶,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时间对于我失去意义……
面颊湿润,粘稠咸腥的液体如无数条小蛇般延着我的身体爬过,我终于能看到眼前这奇异的景象:我的世界下了红色的雨,这些雨落到下面聚集成一个池塘,红的妖艳,偶有激起的涟漪,倒像是盛开了的红莲,无息间燃烧……
朦胧中闻到了香味,莲子粥,以前娘经常熬给我吃的。
这么想着,便有了强烈的饥饿感,听着肚子激烈的叫,我不好意思的将手覆了上去。
“看来大夫说的不错,你果真醒了。”
我的动作惊动了他人。
“谁?”
我猛地坐起,警惕的扫视着周遭的环境,莫不是我终究让人抓了回去?
这么扫视着,我的眼对上了另一双眼。
漆黑,有如深潭,汲着人不放。
一双陌生的眼,似有一分震惊,一分茫然,一分自嘲,隐约又仿佛透着百世的荒凉。
一瞬间我惊愣住了,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噬骨的恨,忘了融血的仇……
肚子再一次不满的叫,却恰好将我的思绪牵回,我才发现面前的人我是认得的,我在桥上看见他俩次,虽未曾打过招呼,不知算不算一面之缘。
他端着碗粥,坐在了榻上。
“吃吧,还是我喂你?”
我不语,盯着他看。
墨黑的发,俊朗的面容,长我几岁,却也正当风华,一袭布衣,虽不华贵但自然而然的整洁素雅。
他是谁?为何救我?他知不知道我是朝廷钦犯?难道这镇上还未张贴我的悬赏画像?
“我不会害你,不管怎样先把这粥喝了,你以为你多久没吃东西?”
被他看穿了想法,我接过粥,默默的吃着。
既然一时间得不到答案不如随遇而安,我本不是易激动的人,几个月的逃往生活更是磨灭了我的少年心性。
我捧着碗,顾不得礼节,大口大口吞着粥,贪婪着温润清新的莲子香味。
“还要么?”那人见我的碗空了,淡淡的问。
我点点头,就这样又吃下两碗,感觉身体逐渐有了力气。
他就这么坐在离我不到两尺远的地方静静的注视着我。
“你,为何还不报官?”我冷声道。
“怎么,你想我我去报官?”他奇怪上的看着我,嘴角似浮出一丝戏谑的笑。
“按律法,私藏朝廷钦犯当斩。”我知道,他定清楚我的身份,从我出逃那日起至今已有三个月,恐怕啓国上下都认识我这张脸,人人得而诛之的朝廷钦犯,叛臣任安隆之子任天逸。
他不语,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我不怨你,你与我有一饭之恩,这恩,来世再报。”
我安静的穿上鞋,欲向门外走,既然被人发现,那便是我逃亡的日子已到尽头,如果我迈向的是三途川,我希望我依旧孑然洒脱,只是那仇,深胜血海,沁入骨髓,一日不报,一日不得解脱。
蓦地停住,只觉的袖子被人大力拉住,我回头,却看见一张放大了的笑脸。
一只手轻轻的抚上我的眼睛,那粗糙的触感居然让我浑身僵硬,来不及吃惊,便听见轻的如雨丝的一句话落下:
“果真和她的一样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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