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野狗

　　转校一个星期，黎岁已经能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但跟自己同桌还没说上过一句话。
　　她的同桌到校就睡，从早睡到晚。当然上厕所和去食堂除外，不过这种时候，她和他总是遇不见的。
　　一直这样下去，怕是到来年毕业都零交流。
　　不行不行！那件事不赶紧说清楚，会把她给憋死的。

　　下定决心主动出击后，黎岁转头看向睡得很香的同桌，伸出食指，戳——
　　没反应。
　　再戳~
　　还是没反应。
　　是太轻了吗？黎岁并拢两指，正蓄力待发，忽然她的同桌动了。

　　江赐从臂弯里抬起半张脸，凌乱的刘海下是一双极为标致的丹凤眼，很漂亮，但实在清冷，没什么人味。

　　冷不丁一对视，黎岁仿佛置身数九寒天，吓得她赶紧瞄了眼窗外高悬的太阳，又往晒得发烫的窗边靠了靠。
　　不愧是打小就在菜市场杀鱼，身上背了无数条鱼命的人，这眼神真是越看越瘆得慌。
　　再瘆人也不怕，江赐杀鱼，又不杀人。

　　安慰好自己，黎岁赶忙挤出抱歉的微笑，“对、”
　　一周前在菜市场闹了个误会，一直没找着机会道歉，眼下总算是能把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给卸了，不料才说一个字，人突然靠近。

　　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将黎岁盯住。
　　眼尾忽地下弯，流露出些微笑意。
　　漂亮的东西总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当这个东西只向你散发魅力的时候。

　　黎岁不争气地呆住了，想说的话就这么停在了嘴边。

　　江赐抬手越过两张课桌之间的缝隙，屈指点在桌角的保温杯上。

　　黎岁跟着眨了两下眼，这是要喝水吗？可是她没有跟别人共享杯子的爱好。

　　薄荷绿的保温杯上贴了个小女孩，双手比耶，笑容灿烂。对准小女孩的眉心，江赐轻轻一推。

　　嘭——
　　保温杯就这么当着黎岁的面水灵灵地摔了下去。
　　“？”
　　始作俑者不仅没有丝毫歉意，反倒还朝她加深了嘴角的弧度。
　　那是恶作剧得逞的笑。
　　恶劣！十分恶劣！

　　好在这节是音乐课，老师一进教室就放了电影，让大家能在高三繁忙的课业当中轻松四十分钟，要是换做其他老师的课，黎岁必挨一记死亡凝视。

　　捡起保温杯放好，黎岁转头就要讨个说法，结果人又趴下要睡了。这次她可没犹豫，伸手就戳。
　　一次就成。
　　同桌掀起眼皮，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烦不烦？”
　　“？”
　　是他使坏在先，怎么成她烦了？真是好笑！
　　黎岁指着自己摔出一个印子的保温杯，“你倒说说，它哪惹你了？”

　　“是你太烦？”
　　“？？？”
　　黎岁白净的小脸气得发红，“理由。”
　　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他就别想睡了！

　　纤细的手指牢牢抓在江赐的校服袖子上，黎岁这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

　　女生因为生气抿紧了唇，腮颊也跟着鼓了起来。江赐莫名想到河豚，被杀前也是这副样子，起初他会觉得可爱，不忍下手，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
　　第一步剪掉鱼鳍，第二步挖掉双眼，第三步去掉河豚皮，第四步开膛破肚。
　　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二十秒。

　　江赐垂眸瞥过用力到发白的手，“先前说我丧心病狂，没有人性，现在又来招惹我，你说烦不烦？”

　　满是嘲讽的眼神犹如利刃狠狠扎进黎岁心窝，爸妈说她从小到大都很招人喜欢，不管走哪儿都能跟人相处融洽，事实也确实如此，长到十七岁，她还没在人际关系上犯过愁。
　　但是现在，她有了第一次。

　　黎岁想解释自己只是想道歉，好巧不巧，嘴刚张开，江赐就甩开她的手趴下又要睡了。

　　黎岁不死心地想把人拉起来，前桌刘露露悄悄踢了一下她的桌子，递来一张纸条。
　　【上个对江赐死缠烂打的女生，可是哭着转学了。】

　　江赐这人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是不少女生的crush，可惜性格孤僻，不与人来往，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总能将少女萌动的心摁得死死的。

　　高中三年，也就一个女生敢站出来追江赐，结果不出三天，人就哭着说要转学。
　　虽然女生字字未提江赐，但大家都一致认为这事跟江赐脱不了干系。

　　事情的详细经过是下课后刘露露告诉黎岁的，她还提醒黎岁：“孩子你要知道，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
　　老气横秋的语气显得刘露露就像个历经沧桑的老前辈。
　　黎岁从厕所出来洗干净手，乖顺地回答老前辈：“我跟她不一样。”
　　老前辈眼睛一眯，立马得出结论，“你该不会是个恋爱脑吧？”

　　关水，擦手。
　　黎岁叹气，“我可没说我喜欢江赐。”
　　刘露露仔细回想，认识的这一周里，她们天南海北地聊，她确实没听黎岁说过这话。但没说过又不代表不喜欢，不然暗恋算什么？
　　黎岁无奈，只能把话说清楚。

　　“原来如此……”刘露露点点头，拍了拍黎岁的肩，“其实这事也不怪你，当时江赐浑身是血，手里又拎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奶猫，你误会他虐猫很正常。”
　　江赐那人就跟没有心一样，在学校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到了菜市场又是无情的杀鱼机器。
　　他就不是个正常人，被人误会虐猫一点也不奇怪。

　　既然误会了别人，那就得道歉。
　　黎岁已经在梦里跟江赐说了一周的对不起，每早醒来她都很疲惫。今早照镜子发现黑眼圈变重了，整个人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再这么下去，身体就要垮掉了。
　　她现在需要赶紧跟江赐把话说明白。
　　刚才那么好的机会错失了，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刘露露建议：“递纸条怎么样？”
　　黎岁苦笑：“早试过了。”
　　一开始她发现很难和江赐说上话，于是选择写道歉信，结果人家一眼没看。
　　到现在那封信还完完整整地放在江赐课桌上。
　　刘露露单手托腮，思忖道：“那你有没有试过直接说？”
　　“什么意思？”黎岁愣了两秒，发现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
　　刘露露凑到她耳边，“就是这样，直接说。”

　　不管江赐愿不愿意听，听不听得见，先说出口减轻她心理负担才是最重要的事。
　　回教室的路上，黎岁一直在默念刘露露说的这句话。

　　回到座位，黎岁调整呼吸，往右-倾斜上半身，抿了抿唇才出声，“对不起，之前误会你虐猫，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了你。”
　　一秒、两秒……
　　整整十秒都没有回应。
　　唉……
　　意料之中。

　　“以后你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只是道歉好像太单薄，黎岁又加了一句。
　　刘露露回头看她，很小声地问：“让你帮忙杀鱼，你去不去？”

　　一想到鱼身上密密麻麻的鳞片，黎岁就头皮发麻，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刘露露扑哧一笑，“那你还不赶紧加一句，杀鱼除外。”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虽然江赐很有可能没听见，但她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本来就是她不对在先，江赐要真找她去杀鱼，那也认了。

　　压在心里一周的话总算是说了，黎岁如释重负，格外轻松。

　　这一天过得尤其快，很快就到了最后一节晚自习。
　　下课铃打响的前三分钟，黎岁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她和刘露露约好要去买校门口的勾魂烤鱿鱼。
　　小摊生意火爆，稍晚一步就得排上长队。上次她们排了足足二十五分钟，四舍五入就是半个小时，都够复习六十个单词了。
　　这次说什么也得冲进前十分钟内。

　　铃声一响，两个人拔腿就往教室门口冲。
　　“等等。”
　　好不容易听见江赐开一次口，黎岁直接来了个急刹。
　　“你叫我？”

　　清澈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江赐，后者朝她扬起嘴角，“帮我个忙。”

　　千万别让她去杀鱼！黎岁在心里疯狂祈祷，但脸上云淡风轻，“你说。”

　　“帮我也买份烤鱿鱼。”江赐递出一张五十的纸币。

　　简单！黎岁收好钱，笑弯了眼，“那你等会儿在小门等我。”

　　一旁的刘露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很快她就被烤鱿鱼的香味迷得晕头转向，把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
　　直到重油重辣的烤鱿鱼进嘴，辣得她一口气干掉半杯柠檬水，才想起是哪不对劲了。

　　江赐不能吃辣。

　　高一刚开学那阵子，食堂推出了很多新品，其中就有一款辣味蛋挞。
　　不知情的江赐当场辣红了脸，连喝几碗排骨海带汤才缓过神。

　　那是刘露露觉得江赐最像个人的时候。
　　但也就那一次。

　　刘露露转头想把这事告诉黎岁，可人已经拎着烤鱿鱼往小门去了。

　　黎岁把余下的三十五块钱和鱿鱼一起捏在手里，方便等会儿一起给出去。
　　可是她等到学校教室里的灯都关了，也没见到江赐。

　　学生都出来了，校门也关了。
　　江赐还是没来。

　　蹲在边上吃完鱿鱼的刘露露伸了个懒腰，“我们也该回家了。”

　　“你说江赐是不是被什么耽搁了？”黎岁往四周张望。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根本没她想找的身影。

　　“他不能吃辣。”
　　“嗯？”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在报复你？”刘露露原本只是这么一想，但江赐到现在都没出现，很难不让她觉得猜测是真的。

　　黎岁不解，“我都道歉了，他为什么还要报复？”
　　刘露露耸耸肩，“可能他没听见你的对不起，也可能他就是个疯子。之前他爸特意来给他送午饭，他凶狠狠地扔了饭，又一拳打断了他爸的鼻梁。江赐这人就不太正常，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他。”

　　是吗？
　　不正常的一个人会去下水道救猫，然后又给猫猫找到一个心善有能力的主人吗？

　　又等了半个小时，附近小吃都收摊了。黎岁捏紧手里的鱿鱼和零钱，“我们走吧。”

　　“以后离他远点，免得他再耍你。”
　　“你的嘴角有辣椒油。”
　　“嘶——好像被辣肿了。”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小门，江赐站在黎岁等了他一个小时的位置，缓缓扯出一抹笑。

　　“虚伪。”

　　他人没来，她就走了。
　　还说什么让他尽管开口。

　　有学生要从小门进去拿忘了的东西，拜托挡在门前的江赐让一让。
　　江赐扬眉，抬腿。
　　肩膀撞得男生一个趔趄，毫不意外招来一声骂，“有病啊你！”

　　江赐闭眼深呼吸，嘴角勾出愉悦的弧度。
　　果然，还是这样的声音悦耳。

　　去他妈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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