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藏锋》【一】

　　我出师那天，师父送了我一个牌匾。

　　牌匾是上好的黄花梨打出来的，软金边框里，写着师父亲手题的字。在出师大典上盖着红布，由四个人抬过来。一大群同门师兄弟满脸羡艳地看向我，喊我过去掀开。

　　红布落地的时候，我看见牌匾上写着两个极漂亮的字：废物。

　　那时候人群一片哗然，师父站在离我最远的台子上被另一群弟子簇拥着，似乎对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可我知道他定然在看我。

　　用那种憎恶、嘲笑的目光。

　　我是被我爹托孤给我师父的。

　　我爹当年并不从师于名门八派，而是独取了自己的姓氏“宋”，自成一派，教我些不入流的功法；而我的师父，段无澜，则是六岁的时候被送上华山学的正派功夫。

　　两个人其实原本并不认识，只是我爹因为行事张扬而招惹了恶人，那天正带着我躲避仇家的追杀，恰好在华山山脚下遇见出门倒夜壶的段无澜，便将人拦下：

　　“这位少侠，我是宋威门掌门人，眼下有人在追杀我，可否劳烦少侠照看我小女几日，他日回归必重金酬谢。”

　　我适时从我爹背后移步站出来，段无澜第一次看见我，在大雪天里微扯嘴角，笑得有些尴尬：“你女儿，是挺小的呵，再吃两碗饭就能比我高了。”

　　我爹见他像是无意收我，急忙再三同他担保。一边毫无保留地抖落出自己的家世，一边在口头上又添了无数钱财允诺给他。

　　后来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他，段无澜最终一手拎着倒空的夜壶，一手掐着我手腕，把我领了回去。

　　那时候他知道我和我爹是宋家的人，我爹因为赶着逃命，却忘了问他的名字。倘若我爹知道，自己女儿托付与的这个人姓段，估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被他带走的。

　　因为长久以来，宋、段两家交情不浅，恰好是世仇。

　　我爹同样不知道，他当时拦下的这个段无澜，之所以一个人住在山脚下，只因他是整个华山最行事乖张、戾气冲天的人。

　　我跟着段无澜回去的第一天，他给我取了个昵称，叫小畜生。

　　当时华山的大雪下得漫山纷飞，我抖得嘴唇乌紫，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听他同我算账。

　　“你太爷爷杀了我爷爷。”他掰着手指道，“我父亲死在找你太爷爷寻仇的路上。”

　　他盯着我，像凶狠的狼，又像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现在你父亲，却把你送到我手上，让我照顾你。”他说。

　　段无澜原本确实是想杀我的。

　　他有一次晚上不开门，差点把我冻死；又有一次扼着我的脖子，将我抵在窗台上，问道：“小畜生，我跟你有仇，我为什么要留你的命？”

　　我被扼得喘不上气，咬着牙，一顿一顿地朝外吐字：“我能做你徒弟。”

　　他眉头一挑，放开我，听我边喘气边接着说：“师门优秀的话，更容易入选华山七剑吧？你既然是唯一一个外姓的内门弟子，这也是你们家的夙愿吧？”

　　我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毫无实操性可言，只是我为了保命而抛出来的说辞。

　　因为我不可能成为他那个优秀的师门弟子。

　　可他后来还是认可了我的建议，提着我衣领，一副要把我从窗口抛出去的架势：“小畜生，你想清楚，以后叫我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师父。”

　　那时候我身后窗口的月色涌入，照得他脸色青白，如人间厉鬼。我双眼漆黑，盯着他同样冰冷的瞳仁。我心想我太爷爷能杀了他爷爷，那我搞不好也能杀了段无澜。

　　我与段无澜结下的这场师徒，像是两个人左手互相持刀、互抵脖颈，右手却亲密无间，十指相扣。

　　段无澜的心愿是成为华山七剑，我的心愿，则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段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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