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媳妇作没了怎么破

　　夜深人静时，即使是以往人来人往的京城官道，现在也已经安静下来了。
　　月亮爬过树梢，清冷的光辉散落在大地上，映出了古树斑驳的影，蝉鸣也不知在谁家响起，却衬得这夜愈发宁静。
　　“咚！”
　　忽的，重物落地的闷响十分突兀的响起，将这夏夜扰乱了些许。
　　但就如同石子落海般，泛了阵涟漪便又归为平静。

　　过了许久，本该继续无言的夜，却又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并不是树叶被风卷动，而是那种，衣服在地上摩擦的响动声。仔细去听，还带着一个人沉重的喘息。
　　若是有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在此处，一准儿能够听出来，这人的肺已经破了，命不久矣。或许，还要再惊奇的道一声：“这人如何不死？”
　　撑着这最后一口气的人，多半都是有执念的。
　　这人也是。
　　循声而去，很容易的就能找到他。沿着这京城最华贵的官道向前，在最临近宫城的府邸前止步――便是这里。
　　抬头望去，那乌木匾上的字着实令人一惊：献元王府。
　　献元王，当朝第一位异性王爷。
　　聪明睿智曰献，行义悦民曰元，献元二字，足以看出当今圣上对其之宠爱。
　　而现如今，他的庭院中却趴着一个人。
　　那人在庭院的石板路上爬行着，一袭白衣尽被鲜血染红，随着他的爬行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如果这是白天，还能看到他身后的血迹上散落的点点碎肉，竟是呈腐烂状态，不一会儿便化成一滩水，将石板腐蚀了些许，面上尽成墨黑。
　　那人依旧爬着，手艰难地抓住前面的石板，费力的带动自己的身子，艰难地向前挪动一分，因为疼痛，他还要再猛地喘一口气。
　　即使如此，他却也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甚至于机械化的向前行进着。
　　任谁也不会认出，这个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发丝散乱浑身血污的人，是昔日里风光霁月的白衣谋士亓丹清。
　　他现在爬行的这条石板路，路的尽头是献元王的寝殿。寝殿的灯还亮着，照出了窗前的人影。
　　人影在案桌前静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的确是在等人，等的便是他亓丹清――一众大臣私下里最为厌恶，为达目的无所不用至极，被评为“献元王手下最脏的一条狗”的“白衣谋士”亓丹清。
　　若有缘让哪位大臣在梦中梦到此般情景，估计会大笑三声从梦中笑醒。
　　“……墨染。”
　　亓丹清还在向前爬着，头发散落在脸的周围，挡住了他嘴中的喃喃之语。
　　“……墨染。”
　　他唤的是“墨染”，献元王的名讳。

　　亓丹清终是到了墨染的殿前。
　　他艰难的抬起了头，向那扇闭合的，却透着光亮的窗望去。
　　亓丹清低头，猛地喘了口气――大抵是那光太亮了，晃了他的眼罢，不然，他为何会看见两个人影？
　　亓丹清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心情，他也无暇去想。
　　亓丹清忽略掉了自己的伤口――虽然他浑身上下也并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他再次伸手，扣住了面前的石板。
　　“……墨染，墨染……”他的嘴中还唤着墨染的名字，却只剩气音，暴露在空气中，一晃便无影无踪。
　　“墨染……”亓丹清向前挪动着，而他和那窗的距离却仿若鸿沟，近却遥远。
　　墨染啊，得告诉他……
　　亓丹清的嘴翕动着，呼吸却只出不进。
　　墨染……
　　亓丹清倒在地上，手还在伸向那扇窗。
　　朦胧间，眼前依旧是人影――两个熟悉的，亲密的靠在一起的影。
　　……
　　亓丹清的手无力落下，摔在石板上。
　　合眼前，他想，果然还是没能见到他。

　　寂静。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亓丹清在混沌中浑浑噩噩的想，他应该是死了吧。
　　死了也好，反正他也活够了。
　　亓丹清想，好累啊。
　　昏昏沉沉的，亓丹清意识朦胧，渐渐失去了知觉……

　　日上竿头。
　　阳光斜照进屋内，带着鸟儿传来的生气一并进了去，让原本显得冷清的屋内充满了生机。
　　如此新鲜之气息，不妨为一天之始的好兆头。
　　也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笃笃笃”三声轻扣，扰乱了原本的宁静祥和，却使之更加鲜活起来。
　　“小九。”屋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九儿，日上竿头了，你也该舍得起身去上晨课了。”
　　那女子的尾音还带着笑意：“莫要耽误了时辰，再被师父罚了板子，回来又要叫苦连连呐。”
　　屋内本该做出回应的人仍旧躺在床上，呈着蜷缩的姿势，却是一动不动。
　　莫要取笑，走进再细瞧一番。
　　那人儿在被中裹得十分严实，通体却冒着寒气，双眼闭合，嘴唇发白――合像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这哪里是在睡觉？
　　而屋外那人却并不知情，左等右等却不见人出来，心下顿时提起些火气，推开门便向床榻走去，边走边道：“亓丹清！都已经卯时三刻了，你……”
　　剩下的话并未说完，因为女子已经掀开了亓丹清的被子――“小九！”
　　女子瞬间惊慌起来，小心的将人抱在怀里，搭在了他的脉上――竟是连心跳也没有了。
　　女子本就惊慌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恐，虽是见惯了死人，但至亲之人死去之事却并未经历过，登时女子脑中一空。
　　不，不会的。九儿只是一个晚上罢了，怎么可能会是这番模样？
　　女子抿唇，浑身颤抖着，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心中已经惶恐不已，但女子手下却毫不迟疑，利落的封了亓丹清的几个大穴后，便开始向其输送内力。

　　亓丹清感觉自己昏睡了好久。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了，他也不想醒来。
　　却不曾想，又是一束熟悉的白光由远及近，极快的落了下来。
　　亓丹清还恍惚着，见到这束白光，本能的开始抗拒。
　　但，在他临近那道光时，他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像是突然浸在温水中一般，浑身上下都是暖的，暖流从体外进入，又在心中溢出。
　　“砰咚。”什么在黑暗中跳动了一下。
　　“砰咚，砰咚……”是谁的心跳吗？缓慢的，却逐渐加快。
　　“砰咚，砰咚，砰咚……”心跳连续起来，从缓慢恢复到正常跳动。
　　亓丹清终于在这心跳声中回过了神。
　　这心跳……好像是他自己的。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
　　那光已经近在咫尺，晃的亓丹清眼前一花，有些要失去意识。
　　在失去意识之前，亓丹清突然想到，他把这命名为――重生。
　　而这，已经是他第六次重生了。

　　亓丹清眼睫颤了颤，轻轻睁开了眼，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亓丹清眨了眨眼，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亓丹清垂眸，敛去眼中的神色。
　　过了一会，他开口道：“……藤萧。”
　　抱着他，还在给他输送内力的女子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举动。
　　“八师姐，我醒了。”亓丹清轻声道。
　　他尽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和年少时别无二致：“还愣着做什么呐，这就被吓着了？亏你还是我的小师姐。”
　　藤萧愣愣的，将抱着的人支起，看见了一张带着灿烂笑颜的精致的脸。
　　亓丹清浑身没有力气，全部重量都压在藤萧身上，这时被藤萧支起，脑袋也无力的垂着。
　　但这并不影响他：“不过是梦魇罢了，借着它吓吓你，你还当真了。”亓丹清笑着，继续道：“藤萧你胆子这么小，以后……”
　　“啪嗒。”是眼泪滴落在床上的声音。
　　亓丹清愣愣的看着突然落泪的藤萧，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接着，他又被藤萧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你个小兔崽子，你刚才有多吓人你知不知道！”藤萧抽抽搭搭的，哭的浑身颤抖：“我差点以为你……”后面的话藤萧没说出来，用嚎啕大哭替代了。
　　亓丹清也轻轻抱住了藤萧。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嘴角却抿着笑意。
　　这时……大概是他刚刚加冠之时。
　　不，不是大概，就是那时。
　　他才刚刚十五的年纪。
　　他的八师姐也不过刚二八年华，刚刚的事情一定把她吓坏了。
　　亓丹清闭眼，将脸埋在了藤萧的颈窝里，任由着后背衣衫尽湿。

　　辰时一刻。
　　亓丹清屋内。
　　“五师兄，小九如何了？”藤萧一脸紧张的看着杜子衿，问道。
　　杜子衿，亓丹清的五师兄，尤擅医术。
　　杜子衿这时手正搭在亓丹清腕上，眉头轻蹙。
　　听闻这话，他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亓丹清，依旧没看出来什么端倪，这才摇摇头，站起身来。
　　“如何？”这是六师兄慕嗣音，他就站在杜子衿身旁，见他起身便如此问道。
　　“除了气血有些亏空外，我再瞧不出些什么了。”杜子衿的眉头还紧皱着，想不出所以然来。
　　今早的晨课亓丹清和藤萧都没有来，原本他们都以为与往常一样，亓丹清睡过了头，藤萧没叫起来罢了，却不想本意是想过来抓亓丹清偷懒的几人，却撞上藤萧抱着亓丹清哭的好不凄惨。
　　好奇之下询问一番，却问出了让亓丹清几个师兄姊都有些心惊胆战的消息。
　　“小八说小九儿当时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话我是信的，小八不会说谎。”杜子衿缓缓道，“可问题在于我切脉时，小九儿脉象不能说是十分平稳，但像小八说的将死，是没有的。”
　　听完杜子衿的话，师兄姊几个眉头都皱了起来。
　　“……师父，”杜子衿想着，转过身，看向了正坐在桌旁看书的女子问道：“不若将我爹唤来？”
　　杜子衿的父亲，是当代远近闻名的神医，一手医术说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杜子衿的医术便是与他父亲学的。
　　那女子手下一顿，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转过了头来。
　　清冷，优雅。这是无论何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能想起来的词汇。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不深，似乎也在心疼如此之美人。
　　女子看谁都是淡淡的，此时听着坐下几位徒弟的谈论，也并没有表露出担忧的神态。
　　这时众人见她转过了头，便都安静下来，望着她看。
　　“……问本人。”女子淡淡道，又转头去看书了。
　　众人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般转身，看向了床榻上的人。
　　“小九？”
　　亓丹清此时还愣着神，杜子衿又叫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五师兄？”亓丹清轻轻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看着眼前一度为他紧张的众人，亓丹清向他们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没事的。”
　　他的脸还惨白着，这时却像没事人一样，如往常一般笑得明媚：“真的没事，不过做梦被吓到罢了，师兄，师姐，”亓丹清看到众人身后的女子时微微一愣，又添到：“……师父”，顿了顿，又接：“不用担心的，除了浑身没什么力气以外，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至于将死之样，没了脉象，那是应该是魇的太厉害，内力逆流，一下子没顺过来吧。”
　　众人沉默着，身体却有些许放松。
　　这是信了。
　　亓丹清眼中划过一抹暗光。
　　“可是，梦中走火入魔这确有其例不假，但那都是根基不稳之人才会有的差错，小九……”杜子衿皱着眉说到，还未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
　　杜子衿偏过头，见到慕嗣音对他摇头，整个人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不在说话。
　　他们对自己的小师弟如何不了解？亓丹清的话虽听起来貌似属实，但定是没有人信的。不过亓丹清不准备说出事实，他们自然也不好多问。
　　更何况，他们的小师弟如此聪明，自是有着自己的分寸，他不明说，也证明这些在他的掌控之内，众人也就不在多嘴，嘱咐着让亓丹清好好休息便都离开了。
　　藤萧临走时还放心不下，叮嘱了一大堆，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推开房门，惹得亓丹清一阵发笑。
　　最后走的是他们的师父，她对着亓丹清微微点了点头，便推开了房门。
　　就在她推开门的一瞬，亓丹清的笑颜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却也不是不笑，在嘴角习惯性的带着微微翘起的弧度。
　　女子也就在这时，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亓丹清，又在他要感受到视线时回过头，迈出房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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