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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之林生斌传
01
钱塘门外有一户商贾人家，家主姓林。当家主母贞氏，昭德温婉，素有贤名。
夫妻二人一人织造，一人售布，膝下一对儿女，龙章凤姿，乐享天成。
一日，主君外出，林宅忽生业火，焰起钱塘，红光漫天。
主母贞氏与一对儿女葬身火海，林氏心痛不能自理，跪倒在灰烬前，望天长泣，惹来周遭悲悯。
翌日不到晨醒，林氏着一老牛拖车、三具残破白骨，经幡上挂着“童”、“臻”二字，于闹市中索要公平。
“拙荆遇人不淑尔，竟不知家有恶仆，一时妒火攻心，遂夜纵走水，毁我合家之福。望知州府衙恶惩刁奴，还我妻儿公平，以慰亡灵！”
三教九流皆闻之落泪，投以钱财铜板，聚之府衙门前，堪比梁山起义。
只见那城楼上，有道士唱：“妄言之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路人不解，纷纷道：“你这崂山破道士，岂知家破人亡之感？他这一路荒腔走板，行之艰难，你却自起擂台，兀自唱衰。妄为道家中人也！”
却不想那道士道：“我受一女子冤魂所托，下山捉鬼，却只知那鬼极善画皮，大隐于市，待我施法作符，使其显露原型，便能了却这桩血腥冤孽。”
众人一一拂袖，只觉荒诞。不知夜深人静时，林氏驾马飞逃，夜撤钱塘。
02
再见林氏，他便又娶娇妻，其家和乐，又是儿女双全。
众人感慨，逢春不易，再做枯木，已是惘然。
且看那林氏子着金衣、系龙佩、乘高轿、入私塾，罗裳缀珠，珠光斐然。林氏玉带缠身，头戴高冠，冠上只写一行小字：最为痴情莫过夫。
新子满月，高朋在座，林氏端杯道：“感念上天怜悯，赐我娇妻麟子，只可惜我仍心有戚戚，夜里时常怀念贞家女，惟愿从此削发为僧，遁入佛门，为死去的亡妻静心祈福。”
言毕，厅堂抬进一尊青龙巨鼎，且听那林氏又说：“钱财俗物，不及我心昭昭。但入佛门，便想替亡妻亡子募捐功德。若诸君有意，便投掷钱票于鼎中。待青龙鼎满，我便自上姑苏寒山，与青灯古佛为伴。”
众人伤怀，悉投之金银细软，林氏长跪谢答，怆然泪下，却不想庭中“嘎达”一声，亡妻画像翩然落地，林氏慌张捡起，却见那画中女子眼中，血泪两行，满脸只写一个“冤”字。
03
门外道士又唱：“昭昭之债，而冥冥之偿。天下之物，积则招妒，好则生魔。”
林家仆斥骂：“秃狗挡道，我家主君情深几许，岂容你怪气阴阳？”
那道士掏出黄符，不疾不徐道：“三更天里，替尸还魂，你且将符贴于林宅门上，再看你家主君，是鬼是人。”
家仆惶恐，如一照办。当夜月黑风高，他便掩于门后，见林氏怀抱美妻，月下酩酊。
不料滚酒下肚，林氏痛嚎，“哎呀”一声，呜呼倒地。通身人皮溃烂，形同烂泥，唯满口獠牙，凶光毕露。
新妻道：“夫君莫慌，且让奴端了那神仙汤来，愈你皮囊。”
话毕，便见她婷婷袅袅走近，端上一碗红汤，嘤嘤切切道：“剥筋抽皮，敲骨吸髓，那三具肉尸还未享尽，为夫大可宽心。”
04
青龙鼎日愈丰盈，钱财珠宝堆作小山。但那林氏却越发孱虚，日日捧着那碗红汤。
妻只对外人道：“夫君感念贞家女，情深不寿，我自欣慰。可惜天道不公，要他一人承受，妻只愿了他心愿，盼青龙鼎满，他能早入空门，斩断情丝，奴甘愿厮守余生。”
众人闻之，又是一忠贞女，于是泪如雨下。纷纷掏出金银钱财，掷于鼎中。
一孩童道：“佛门不讲功德深浅，只看人心善恶。林氏既说无心世俗，却又为何广行募捐，实在自相矛盾。我乃七岁孩童，都知青龙鼎深，如人心莫测。金银珠宝能填巨鼎，却填不了滔天欲壑。”
林氏不语，只抿着红汤，不日盛传：府衙夜闯林宅，于房中发现三具烂尸，一具为贞家女，一具为男童，一具为女童。
三具尸体残破难睹，血肉外翻，筋断骨毁。而林氏床下，火把刀具一应齐全。
有公函曰：钱塘林氏，枉为人夫，杀妻灭子，罔顾人伦。行外通奸，行内不端，即日起入牢，待秋后问斩。
05
秋风凄瑟，刑场人头攒动。林氏头戴枷锁，面目苍凉。
众人叫骂声不断，却见天边闷雷呼啸，狂风大作，场中男子手举枷锁，遽然狂妄大笑。
“我乃寒山恶鬼是也，刀剑不入。区区凡人，也敢伤我？”
说罢褪去人皮，露出狰狞面孔，全场惊骇。
只见人群中一道士送剑而出，刺在那鬼身上。林氏惨叫。
“何故......？何故寻常刀剑能伤我？”林氏手捧污血，目露惊愕。
但听那道士说：“你本就是人，却一心做鬼。不想最后，不人不鬼。既不是鬼，寻常刀剑便可伤得，你且一路走好。”
林氏不甘，奋起质问：“不能，我日日吸食妻儿血肉，制成红汤，供养一副君子皮囊，如若不是鬼，何故面目至此，我本容颜尚在，何故獠牙满面、通体如泥？！”
道士说：“相由心生，你心中所想，便是你真正的模样。”
秋歌起，枯草竭，钱塘门前花落了。
又是一年三月春，梨园里唱：“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了韩琦在庙/将状纸押至在了爷的大堂上/咬紧了牙关你为哪桩？”
为哪桩？
你说，为哪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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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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