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

　　“先生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吗？”
　　“一杯黑色俄罗斯，谢谢。”江序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按动，没抬头直接点了一款常喝的鸡尾酒。
　　服务生会意，记下后转身离开时又被叫住：“等一下。”
　　“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
　　江序想了一下，虽然感觉有些丢人但还是开口说：“麻烦再加一杯橙汁，鲜榨的那种，不要酒精。”
　　“好的先生，请稍等。”

　　在酒吧点鲜榨橙汁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但服务生早就见怪不怪，只觉得这位帅哥等的应该是女朋友了，好体贴。
　　两杯饮品很快被送上来，服务生看了眼百无聊赖的帅哥，低声说一句：“请慢用”。
　　“谢谢。”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穿着米咖色长款风衣的男人推门走进来，环视一周后坐在了江序对面。

　　“终于忙完了？”江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被浓郁的酒精味道刺激得眯了下眼睛，然后把桌上的橙汁朝初宸推过去，“喏，你的橙汁。”
　　初宸接过橙汁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最近事情太多，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确实不太适合咖啡或者酒精这类刺激性饮品。
　　“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吧。”初宸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所有事都赶到一块儿了，幸亏公司以后不用我管。”
　　江序还能再玩两年，不想理解他的痛苦，幸灾乐祸道：“那可真不一定，妹妹现在才高中吧？”
　　初宸在桌子下踹他一脚。

　　因为初宸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江序选的这家小酒吧更像是售卖酒精饮品的咖啡馆。来这里的不是一个人静静坐着就是在很平静地聊天，斜角处的小舞台上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哼唱着温柔的民谣。
　　“哎，你上次说下周末有个线下，结束了来我家吃饭？”江序又喝了两口酒，微甜带辣的口感很好地缓冲了伏特加的冲呛，“我妈最近天天念叨你。”
　　“再说吧。”活动结束大概率是要聚餐的，初宸没直接答应，“替我跟阿姨请个安。”

　　从小酒馆出来时已经傍晚了，天色渐暗，风带着点凉意地从身侧擦过去。
　　“你回你自己那儿还是学校？”江序喝过酒稍微有点热，被这股凉风吹着舒服地眯起眼睛，“我今晚有个小组会议。”
　　两人同在T大金融系读研一，如果初宸回外面住，他俩就得在这儿分道扬镳。
　　“学校。”初宸在软件上叫了个车，“明天早八老何让我替他代节课。”

　　这个时间正好是学生们吃饭和放松的时候，人流变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校园独属的青春洋溢。
　　两人在宿舍楼下分别，江序直接去会议室，初宸则拎着在校门口买来的鱼片粥刷卡上楼。
　　学校的硬件设施超过了全国百分之九十多的高校，研究生宿舍完全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公寓，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但初宸自己在外面有住处，除了偶然情况一般不会回学校住。

　　几乎一整天没有填充的胃终于隐隐约约有了感觉，他踩掉鞋子拍开灯，直接光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地毯是特意铺的，选了最厚实的款式，踩上去像陷进了云朵里。
　　楼道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又重归平静。初宸坐在茶几前面掀开盖子，浓郁的鲜香瞬间扑面而来。他用勺子慢慢搅动粥里雪白的鱼片，仔细把讨厌的葱花挑出去，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喝起来。
　　这家店他吃了很久，粥煮得黏黏糯糯，鱼片又嫩滑鲜美，咽下去从食管直接熨帖到了胃里。忙起来的时候他经常从店里打包一份带回来，老板早就认识了他这个熟客，每次给他的量总是格外的多。

　　等到一碗粥下肚，初宸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向后靠着休息，脖颈正好枕在沙发的边缘上。上午去公司的时候开了静音忘记调回来，一摁亮屏幕倏然多了好几条师兄发在群里的消息。
　　他一条一条看下去，是关于那个他们最近一直在跟进的项目。师兄说谈判本来已经接近尾声，但最后的合同条款里有两项出了问题，对方想借着漏洞跟他们玩文字游戏。
　　其实这个项目放出去看说大也不大，但他们作为还没毕业的研究生，如果不是看在何老师和T大的面子上，连接触这种规模的项目的机会都非常少有。
　　纵然小组里的几个人都是能力突出的佼佼者，一时之下能想到的也只有尽量拖延时间。学生团队并没有配备专业的律师顾问，法学院一起合作的研究生学长显然还不具备和这帮商场老油条周旋的阅历，如此之下只能先稳住对方，然后尽快找到解决方案。

　　连续一个多月的连轴转让初宸大脑运转的速度都慢了不少。一般来说合作双方虽然都在暗中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但最终各退一步的共赢局面才是聪明人的做法。这次的合作方看来是铁了心想拿捏他们小白的身份，让他们吃个哑巴亏。
　　他翻身坐起来，指尖落在微信界面备注“何教授”的那一栏上又犹豫着没点下去。和其他导师不一样，老何对他们的教育方式更多是放养，鼓励他们大胆去闯去做，输了就当花钱买教训，这种程度的问题在他老人家眼里就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大概率不会插手，点儿背的话估计还要一边看热闹一边笑话他们几句。
　　合同上的问题他们现在只能找专业人士解决，初宸打算明天和师兄他们商量一下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把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初宸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出来，抱着笔电大致过了一遍明早代课的内容，简单做了几处标记后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T大之前被官方评为“最美校园top3”，连宿舍周围都环绕着高大茂盛的树木。冬天刚刚过去，干枯的枝叶没来得及抽长出成片的新的嫩芽，风轻轻擦过去就一阵“沙沙”的声响。
　　初宸上床、关灯，在静谧的黑暗中闭上眼睛。

　　窗外有隐隐约约的白噪音助眠，但这一觉睡得却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无序地穿插、变换，他在梦里清醒地觉得熟悉，被闹钟惊醒后却又只剩下了迅速逝去的模糊。
　　这种感觉不怎么好受，他胳膊半伸出去按掉嗡嗡作响的手机，压着眉心坐起来，觉得那阵没来由的心慌应该是最近太累又没完全清醒的错觉，闭着眼睛坐了几分钟后重重抹了一把脸下床去洗漱。
　　水龙头哗哗地淌着水，初宸弯下腰鞠了一捧重重扑到脸上，总算把那点压抑的感觉拍走了。镜子里的人脸上挂满水珠，他用毛巾仔仔细细擦掉，然后抓起梳子理顺因为睡觉有点炸起来的头发。
　　这边留的衣服没几件，初宸随便拿了一件挂在衣柜里的白衬衣套上，带好口罩准备出门。

　　研究生宿舍里有配套的厨房用品，但学生们通常都会选择去食堂吃早餐。一来可以多睡一会儿，二来食堂里的早饭既便宜又种类多样，比自己做方便了不止一点。
　　初宸昨晚和江序约好一起吃早饭，于是收拾好上课要用的东西之后给江序发了一条消息，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他玩着手机等在门口。江序之前特意把宿舍调到了初宸对面，本来想着有事没事来串串门，结果初大少爷开学没两个星期就搬了出去，搞得他像个被渣男无情抛弃的小情人。
　　“走吧。”江序见他出来，收起手机揽上他的肩膀，等他把门锁好一起向外走。

　　早春的阳光耀眼又温和，树的影子垂映下来，在地面上勾出抽象的形状。沉睡一晚的校园随着鸟雀的叽叽喳喳苏醒过来，深吸一口气肺腑里都是清晨的味道。
　　“听说你们那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江序吸了一口豆浆，皱着眉咽下去。
　　忘记放糖了。
　　在懒和味道上短暂纠结了一下，他果断起身去窗口放了足足两大勺糖，才心满意足地端着又坐回来。
　　初宸早上胃口不大，也不喜欢口味太重的东西，只要了一个奶油蛋糕卷和一盒热牛奶。
　　“嗯，被人钻了个空子。”
　　他说的言简意赅，江序也在昨晚就了解了个大概，闻言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他家里和初宸一样，也是开公司的条件，这点程度也吸引不到他多大的兴趣，纯粹就是随口问个八卦。

　　吃过早饭，江序去图书馆继续做项目策划，初宸则径直去了教室。他是第一次帮教授代课，怕因为不熟悉出什么岔子，所以提前二十分钟到了教室，调试多媒体和扩音设备。
　　早八对于大学生而言，和其他课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本应该早就坐好大片人的教室此时人数却寥寥无几，许多人都只比踩点早了两三分钟。
　　——这样就使得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里因为代课学长而引起的骚动迟迟无法平息。

　　他们早就听说何教授手底下有一个帅得惨绝人寰的研究生学长，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这……这也太好看了吧！”
　　“我去，姐妹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起得太早出现幻觉了？”
　　“啊啊啊啊啊！大早上就能看见帅哥，这我可就不困了啊！”
　　……

　　初宸眯了眯眼睛，无奈地笑起来。
　　骚动瞬间更明显了。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我们准备开始上课了。”
　　等到动静稍微小了一点，初宸边说边抬手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同时将PPT切换到第一页。
　　学生们很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这堂课上的总体还算顺利，结束的时候这些学生们对初宸的印象从帅气学长变成了牛逼的帅气学长，星星眼的亮度又往上提了两档。

　　从容不迫地收拾好东西，初宸一边浏览消息一边向外走。昨晚和师兄们约好了小组会议，现在只剩他一个还没有赶到。
　　【余师兄】：不用着急，你结束了慢慢过来就行。
　　【余师兄】：老何给了咱们一个大惊喜。

　　他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下意识地猜想师兄说的“惊喜”究竟是什么，脚步也不自觉地快了不少。

　　会议室所在的研究生楼平时鲜少有人来，显得昏暗又幽静。初宸径直穿过宽长的走廊，然后停在了尽头的那扇门前。
　　尽管隔音很好，门内的交谈还是露出了细小的声音。他平复了一下因为上楼梯太急而略微急促的呼吸，伸手推开门——

　　看清门内情形的那一刻，他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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