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

　　2031年11月20日 上京市风静山天文台
　　严默面前的拿铁在被无视了一下午后，终于凉透了，这是台里新入职的小姑娘今天请客的，从五月份到现在，将近半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变成一个还算熟练的新社畜，其实气温并没有降到要和热拿铁的地步，何况他本来对咖啡就不感兴趣。
　　瞥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离下班还有26分钟，严默还是拿起被子啜饮了一小口：“就当磨洋工吧……”
　　“严默，数据已经给你发过去了。”徐天凯今天依旧是那样的不合时宜，严默愤愤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哦”，那边的某人却毫不自知，立刻转着椅子将自己圆滚滚的身子晃到严默的身后“欸，你昨天去那个联谊会了没？快跟我说说有没有看上的美女？”
　　他这不轻不重的一句犹如对着烟雾吹了一口气，将本来就散的差不多心一下子吹到了不知哪里，一时间大家都关心起严默的终生大事起来：
　　“严默长得又高又帅，一定可受欢迎了！”这是刚来的小女生会有的心思
　　“估计有冷着一张脸吧姑娘们吓跑了！”和严默相处了有几年的老员工一眼看破
　　严默对于这些人的关心着实有点承受不起，简单直接的答到“我昨天没去……”
　　“你怎么能没去呢？你不急啊？家里爸妈没催吗？”
　　“我还不急呢，你比我大不还没有对象吗？”他立刻披上一张温和的脸，不动声色的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徐天凯，一边快速的在键盘上将徐天凯刚发过来的数据录入并计算。
　　“欸，严默你这黑芝麻馅的汤圆”某人心想不妙，他一个三十几的人还没对象，家里人和领导都催着他，如今严默这么一来他怕是又要接受一次‘枪林弹雨’“你也不说减减肥，都说胖子是潜力股，人严默当然不担心，你看看你都多大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将时间推到了下午五点，一边聊一边开始收拾准备回家，严默终于在16：59分的时候把计算结果上传给了上级，他瞥了一眼被他丢在角落里的拿铁，顺势将它塞在了徐天凯手里，起身准备回家，徐天凯一下有些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欸都没动啊你，人家姑娘好心请客，你也太冷淡了吧，好歹也意思意思喝两口”一边跟上他的步子，一边数落他。
　　“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什么时候见我喝这些东西了，与其喝两口丢了不如给你，你不是正好爱喝吗？省的浪费！”闻着空气中的烟雾缭绕，严默看着不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在有点紫红的天色下有点模糊。如果天空能放晴就好了，他心想蓝天衬着夕阳，当真是好风景。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还想减肥呢！”抬头望了望天，徐天凯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快步跟上了严默的步伐，“你说这两年这天儿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哈！这都十一月了这么还一点都没冷，热死我了……”
　　他絮絮叨叨说的漫不经心，严默却记在了心里，穿过烟火缭绕的村落，一路上大妈大爷的问候他都回应的有一搭没一搭，心里有了不大不小的心事，一路来到了村落里的停车场，将车开出村庄。广告牌一块一块的飞过，车载收音机里的晚高峰让人焦心，摩天大楼上五光十色的大屏幕和着高大的路灯和紫红夜空洒在严默沉思的脸上，车慢慢在红灯前停下来，“回去问问柳曜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开始对这种异乎寻常变得漠不关心，甚至在察觉了后也依旧很冷静，电梯飞速的将他送到家，严默看着窗外昏沉沉的天，低气压让他喘不过气，他深呼吸，吹起的风让他喘了一口气，疑虑却依旧盘亘在心头。
　　房子是严默的父母在他工作后买给他的，广告牌上的霓虹和灯光透过落地窗掉在了实木的小茶几上，五年的时间让这个国家变化的很快，巨幅广告上已经看不见什么国际大牌的广告了，只有悬浮的全息影像里偶尔会有一些国外的消息，每一个都触目惊心。
　　“本来只是流感病毒而已，现在却变成这番景象……”严默感慨这大概是不好好抄作业的最严重的后果了。他听着新闻突然想到明天在上一天班就可以迎来美好的周末了于是将晚饭收拾的飞快。
　　《G弦上的咏叹调》在碗碟的碰撞声中响起，严默愣愣的看着频幕上的人名反应了好久才打开免提接了起来：
　　“柳耀明？好久没你的消息了，你最近忙什么去了？”
　　柳耀明：“……我刚刚从南极考察回来了，你最近怎么样？”
　　严默：“我们天文台的依旧按部就班，不过最近我对一颗类地行星有点感兴趣。南极那边怎么样？”
　　柳耀明：“……南极……嗯……”
　　严默：“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噪音让发小的声音不打清晰
　　柳耀明：“你有注意到新闻消息里有报道南极冰川缩小的事情吗？”
　　严默：“这个倒是没怎么关注，我倒是注意到北极那边今年不太平，已经有北极熊感染19病毒了”严默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心中的那股慌张越来越浓烈“南极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柳耀明：“你们现在看见的消息里只说南极冰川又坍塌了一块，但这只是对外的状况，南极冰川实际上大部分已经相当松散，一旦气温不稳定，冰川坍塌，后果……”他压低了声音这是机密消息，他也是跑到了机场的厕所里，打开抽水马桶才敢说的
　　严默：“我原来只以为是错觉”严默将最后一个碗放进消毒柜，关上柜门开始消毒，坐在沙发上拿起早已冷掉的水“看来是噩梦真的要来了，早该想到的”
　　柳耀明：“……我明天上到上京机场，我们大家晚上聚一下吧”电话里柳耀明疲惫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他们几个发下午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这次不聚一下，就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
　　严默：“外面不方便说话，还是来我家里吧，我还住在未来城”他们这次见面势必不是轻松的开派对，那么多无法对外公布的消息怎么能在外面说呢。
　　柳耀明：“那明天大家就要麻烦老大了”一想到能吃到老大的手艺柳耀明连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严默应下挂了电话翻出通讯录里的发小一个一个将聚会的消息发了出去，看着手机里一条一条蹦出来的消息，严默突然想知道，明日此时，不知道许久未聚的发小们相聚是欢喜多一点还是忧愁多一点。
　　将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喝干净，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霓虹灯后绛紫红色的天空，窗外温热的空气吹进来，低气压让他透不过气来，严默突然间觉得那些厚厚的云层是那样碍眼，最好一把将他们撕开，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干净的月亮和星星了，但他终究是一介凡人不是修仙小说里的男主，这样潇洒淋漓的事他今天是做不到了，严默放下杯子，回屋睡觉去了。
　　明天还得上班呢！
　　奇怪而不安的感觉睡了一觉就散了，水杯里蒸腾的雾气似有若无又捉摸不定，严默注视着水桌上的一片凌乱，目光渐渐涣散，昨日盘亘在心头的疑惑随着上升的一丝一缕慢慢的升腾，他在想今天晚上聚餐的菜品，面前的一张A4纸被写的皱巴巴的。
　　“严默？”徐天凯圆溜溜的眼睛在严默脸上和纸上来回了三四趟，“想什么呢？老鸭汤？”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的某人立刻瞟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引起注意后压低了声音凑到严默的耳边问“你不会这么快就有对象了吧？！”
　　严默很无奈的瞥了徐天凯一眼“你在想什么呢？”
　　见他葡萄一样的眼珠里满是好奇和八卦，顿时觉得好笑“晚上要和几个发小聚会，你数据弄好了没有？在这里摸鱼？你是想吃吗？”
　　徐天凯一下被他戳中心思，嗓子里挤出几个干笑
　　“我才不喜欢喝老鸭汤呢！”欲盖弥彰的语气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喝的都吐了……严默没把这话说出来，心里嘲笑一番就够了！
　　“哥们儿找你是公事”他点开微信群里的链接，用下巴指了指严默的手机“这个，问卷，每个人都得做，‘认真做’领导说的。”
　　严默这才回魂一般的点开消息开始看着那问卷题目，徐天凯一瞥见他界面上方那个被划掉的小铃铛，顿时对他有点佩服“嚯！工作群都敢免打扰，哥们儿佩服你！有胆量！”但这时严默对徐天凯虚虚实实的佩服声听不进去了，因为问卷的题目让人无语。
　　又是一些个人信息，说到底问卷平台到底会不会好好保存这些信息谁也不知道，但是光看这些年自己手机里被拦截的各种诈骗电话便值得怀疑，严默一边做如是想，一边向下看去，下面便是一些学历专业工作之类的问题，看着这些有如人口普查一般的问题，凯子都开始怀疑国家难道终于要开始分配对象的时候，下面常常的几十道题目将严默今早消散的疑惑又慢慢聚了回来，各种野外求生知识、一些理化知识和生物知识，甚至还包括工程机械和方面的问题，问卷对于他这种学霸来说并不难。但是对于普通的非专业人事就不是这样了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次普通的问卷调查，而是基于某些目的才做出的一种试探，严默想知道的太多了，比如调查者是谁？被调查的人一共有多少？说他的立场是什么？他得到了这些信息想做什么或者能做什么？……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杯壁上的气泡一样冒出来源源不断。有个念头飞快地从他的大脑里掠过，严默还来不及抓住就被手机里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打断了思绪
　　“XXXX年职工体检相关事项.doc”
　　“XXXX年职工体检名单.xls
　　@所有人请核对个人信息，没有信息的新职工请填写一下信息，截止今天下班前。”
　　严默将钉钉里的文件点开来浏览，耳边同事们的交谈声渐起，逐渐鼎沸
　　“明天就要体检，时间这么赶！之前都是提前一个礼拜通知的，今年这是怎么了？”
　　徐天凯用肩膀蹭了蹭严默的胳膊“流程也和去年的不一样欸！”语气中倒是新奇更多一些，却没有探究的欲望，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他们只是普通的天文台工作人员而已。严默没有想太多，毕竟领导为什么这么晚才通知也不会告诉他们，只是体检而已，每个人都这么麻痹自己。严默在时钟指向五点时就立即准备撤离，他刚刚摸鱼点好了超市的菜，这会儿外卖小哥估计已经开始配送了。
　　徐天凯看着严默大步流星的走向停车场，立刻抬起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向他追去，
　　“欸你等等我”凯子喘着粗气踉跄着把手搭在严默的左肩上，“你今天走这么快干什么，你家就你一个人，又没谁等着你！”
　　严默瞥了一眼徐天凯鬓角边流下的汗，假装没看见“今天我点了点儿东西，估计快送到了，我要是快点就能正好赶上。”
　　他俩穿过双拥村的主干道，路边的银杏树黄的热烈，好闻的烟火气混杂着饭菜香味刺激着徐天凯的鼻腔和味蕾，忽然几句村户的交谈飘进了严默的耳朵，他原本颓废的精神几乎就在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爹，村里今天来人了，说是明天要体检”
　　“明天？我这地里的南瓜在不收可得迟了，就不能等几天，咋这么急呢！”
　　“娃娃刚才回来说了，他们明天也得体检，就当一家人检查下身体，南瓜一下坏不了”
　　……
　　一切都太巧了，明天连村里农户和学生都要体检，显然这不是只有他们的活动，这是一个已经准备了许久的行动。如果这一切是来自同一个组织者，那么很显然这个组织者有备而来，并且很可能是为了某些他们不知道的秘密。严默看了看外面深蓝的天和白底镶着金黄的边的云，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深秋的天空是最摄人心魄的，外面有一些扛着摄影器材的人像记录下这一刻的美景，突然下午那个一瞬而过的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快到抓不住。
　　严默在门口正好遇到了那个送外卖的小哥，来人风尘仆仆，一身绿色的衣服浸透了汗水
　　“等一下”他叫住那个正打算按门铃的小哥“是0637的东西吗？”
　　小哥停下来看了看配送信息“是严先生吗？”
　　“嗯，是我”小哥见他伸出了一只手，另一只还铃着文件包，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东西递给他“祝您用餐愉快！”话都没说完就赶着去送下一单了。
　　于是一手拎着两大袋菜，另一只手叮叮当当开门的严默终于进了家门。
　　今天的主角是柠檬烤鱼，烤鱼冷的快，他还是先给那几个人打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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