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之下地恶

　　阿克山脚下零星住着几户人家，四周环山，狭窄山谷，长年阴冷潮湿，海拔高地势险恶鲜有外人进入，年轻人长至二十岁左右徒步几十公里，驻扎在盘山公路边等待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辆车带他们走出去大山走进文明。库穆在这片土地已经生活了七十又二年，他一生未娶，无儿无女，靠着给乡民们放牧为生，五十岁那年他上山放牧，不留神被一只虫子叮了深夜高烧不退，土医先生用对付一般虫叮咬的草药治疗始终不见好。库穆烧了三天三夜滴水未沾，乡民们轮流照顾可怜人，第四天库穆慢慢退了烧休息两天后痊愈了，只是他从此不能言不能语，他恐惧地带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一张蟒蛇皮，那是几年前他在河谷捡到的，跑到土医奎和家里手忙脚乱比划一通，奎和一家围着他无一人知道他说什麽更纳闷他为何不说出来。幸好库穆识得几个字抓起医案上的纸笔唰唰地写：“我说不出话，求求先生帮帮我，我愿把神赐给我的礼物赠送给你。”恐惧控制了这位黑得看不出肤色的老人，抖着一双枯手奉上一张折叠整齐的蟒蛇皮，浊黄的双眼饱含泪光，害怕、恐惧、渴望交杂在这双鬼斧神工地大眼里。
　　奎和接过蟒蛇皮放置藤椅上，仔细瞧他嗓子后配了几份草药，让煎着喝几天气瞧瞧能否好转，低头看着手里的药，他如同看到了希望抱抱奎和表示感谢。回到家架起锅灶熬起了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腿边放着竹篮是装着送给奎和的蟒蛇皮，现在蟒蛇皮依然整齐地装在篮子里。库穆眺望无边界的高山，站起来整整衣衫，脱掉戴了二十年的帽子，朝着远方最高的山头缓缓地屈膝跪下，双手放在前额两侧，一拜一虔诚，一磕一祈祷，祈祷山神原谅犯下的罪过，收回对自己的惩罚。库穆连续喝了一个月草药依然不能语，奎和不得不宣布山神夺取了他的声音，看出库穆很失望他安慰道：“是山神用你的嗓子换了你的命你该感激。”是呀！这不是惩罚，是山神对我的爱戴，山神还是爱我的，他善良大度，他生生世世庇佑他的子女，会原谅每个犯错的子民。如此想，他又恢复正常重拾生活希望，对山神更加敬畏。
　　就这样，库穆接受了自己已经哑了的事实，乡民们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各家的牛羊照常交给他照顾，家里的食物照常分给他，好事趣事照常分享于他，不能说话他回应地就单调了许多，微微一笑，轻轻一点头，或者回赠他从森林暗处采来的野菇子。自失语后，库穆的世界瞬间纯洁，放牧、祈祷、眺望、成了他全部的世界，他全心全意地照顾一群没有一只是他自己的牛羊，竭尽肝胆，无怨无悔，他自认这是山神赐予他的神职，不容自己丝毫懈怠，那是对山神的不尊重。库穆在清如溪水的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五十岁到七十岁，年纪越大他越庆幸自己是个哑巴。
　　清早，初见微光，斡旋于山谷里的雾还没有来得及散开，库穆已赶着牛羊进了密布可测地丛林，牛羊自由奔放在天然牧场里，啃食饱含水珠青草，生长了千年万年的树木不断滴落水珠犹如下雨，这是常发生的事情见怪不怪，饿了一夜的牛羊不肯再往前踏一步，库穆找棵树洞躲进去打算等牛羊吃饱再走。隐隐瞧见几个人披着新鲜树叶编制的蓑衣和草帽，库穆警觉起来往树洞跟深处隐藏。待他们走近库穆认出了他们，他们自然也发现了他，走在最前面的男子是萨酋的儿子木巴刺——下一任萨酋继承人，为人仗义勇猛。“库穆叔叔，这么早就进山呀？”库穆比划了几句，现在村里人基本看懂库穆自创手语，“对呀，我们在山里呆了一天一夜，打了不少好东西。”转过身把猎物亮给库穆看，库穆笑笑竖起大拇指，“库穆叔叔，我们这里还剩一袋食物给你带着，看你是要进山里呆几天吧？这些你带着吃。”库穆拍拍树墩上的包裹，婉然拒绝，“你那点不够，拿着吧！”木巴刺身后几个男子一同劝，库穆收下。“库穆叔，我们走了，你当心哈。”几人按照库穆进山的路子返回村子。
　　他们生在大山，长在大山里，山里的一切他们都无比珍视，每个人心中都对这些来自大山馈赠的礼物抱有感激之心，山神是他们的守护神，他们则是这座山的守护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