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语黄昏之恋殇

　　车窗外，阴霾的天空零星地飘着几点碎雪，官道上几乎一整天都不见来往车马。架车的汉子甩了个漂亮响亮的鞭花，冲着车内喊道：“少爷，前面就到国都邺城了。”接着又甩了两个鞭花，清脆的声音伴着“嗒嗒”的马蹄声飘散在这空旷的原野。­

　　车帘轻动，便见探出一张小脸，七八岁模样，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双翦水瞳在雪天的映衬下更是清澈灵动，顾盼之间的神彩令人眩目。这孩子，便是修净在他所居的不周山脚下拾得的，那天仿佛也是这样的天气，刚出生不久的若儿被包着襁褓丢在雪地里，奄奄一息。若儿跟着我也八年了……想到这里，修净略蹙了蹙好看的眉，看着正趴在车窗前挑帘向外张望的缘若，从修净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若儿的侧脸，细嫩的脖颈使劲儿向外探着，勾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因为寒冷的原故吧，往常细腻白晰如温玉的皮肤泛起点点红润来。修净略带无奈地笑了笑，将落在一旁的兔绒翻领小披风拾起，轻轻披在若儿身上，缘若转身抱着师父未及收回的手臂甜甜道：“师父，看啊！那个就是邺城吧，好大啊！师父咱们搬来这里住，好不好？”修净伸出修长白净如初笋的手指轻理了一下缘若额前的碎发，手指触到若儿左额发际长长的留海下的花苞状纹样，略顿了顿，道：“若儿，在邺城，凡事都要小心，万不可让人看到这纹样，知道么？”，“若儿知道了，师父！”缘若边说边扑入了修净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微闭双眼，听着师父有力的心跳，鼻间传来淡淡的萱草清香。颈间微痒，忙睁眼去看，几缕夹杂银丝的发，在雪光之下，竟透着几分寒凉。不由抱紧了几分，闷闷道：“师父，若儿永远不让你难过。”修净心中一叹，嘴上却说：“傻若儿，师父知道。”­

　　雪，依旧不紧不慢地飘洒着，满地的银白接连着阴暗的天空下，静静的邺城。修净望着纷飞的雪，以及这座久别的城，有一瞬间的恍惚……­

　　“陛下，国师大人的车马已到城门外，您看……”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乌压压一片早朝的各级官员，金銮殿高高的御座上端坐一人，身着织金黄缎龙袍，上绣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蓄势待发。那人便是当今大戚王朝第三代帝王-----赵明渊。只见他面如刀裁眉若剑锋，象牙般光亮优质的皮肤在整金雕饰的御座眩目的光芒中略略闪着金灿的颜色，似乎给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染上了一层柔和光晕。那一双眼睛深邃如墨，华光内敛，熠熠然令珠玉黯然。眼神却冷淡清冽，仿佛对一切事物都冷漠无视，又仿佛在那样的眸子里，一切无所遁形。这高高在上的天子在听到“国师”二字时神色一顿，即而扫视阶下大殿里他的群臣，目光最终固定在正中不卑不亢长身而跪的通事舍人刘文身上，见他低头垂手，一派恭敬谦卑，正如殿中左文右武百位大臣一样，没有人看到赵明渊的唇角轻勾，从六品，刘文……么……­

　　“诸爱卿，今日早朝就到这里吧。”赵明渊低声对侍立一旁的周谨吩咐了什么，转身便离去了。周谨见他离去，挺直了腰板，掸了掸青灰衣袍尖声唱礼道：“退朝！”大殿内顿时响起细小的嗡嗡声，众官员三五成群小声讨论着早朝的事，慢慢地出了这金銮大殿。周谨紧跟着刚刚的通事舍人刘文，急赶几步唤到：“刘大人留步。”刘文正想着为官两年尚未见过国师，现在终于可以一睹传闻的国师的风采，听到有人呼唤，停住转头，便看见周谨急步赶来，忙拱手一揖，笑道：“可是下官的不是了，周公公这么急着找下官，不知……”，这周谨心想，陛下今日的话莫非有意栽培这个刘大人？想至此忙笑道：“刘大人呐，看你说的哪里话，羞煞老奴了，杂家这不是奉黄上”说到这里，朝御书房方向拱了拱手，就借着这弯腰的姿势凑近了刘文略低了声音“之命，传口喻给刘大人呐……”话到一半，右眉微微挑，看到刘文若有所思地目光从自己眼前一扫而过，微微一笑，挺直了腰板，双手轻掸衣袍道：“聪明是好事，但……一定不要太聪明了。”见刘文目光一凛，知道这人果如陛下所说，聪明绝顶，而又会审时度事，只是偶尔太聪明过头，容易做傻事。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得了圣宠……思及此，拍了拍刘文的肩，笑道：“刘大人放心，依着大人与杂家的关系，皇上那边定能知你千般好，不能闻你半点恶，刘大人放心！”“如此，刘某感激不尽，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下官赴汤蹈火……”“哎，刘大人客气了，杂家这就去侍候皇上了，失陪！”又是一拱手，“周公公请。”刘文垂目一揖，那眸光一闪，复抬头，已如往常，他立了片刻，转身下了阶子……­

　　“陛下，国师大人的车马已入了城，这会儿应快入府了。”“哦？周谨呐，朕让你传话，可带到了？”“是，皇上。”“嗯，国师一路辛苦了，明日再传召吧，今日就让他好好休息，哦，把太后昨儿赏的那样东西一并给了他吧，嗯，还是朕亲自给他吧，今天晚膳就摆在国师府吧，嗯，明日早朝就免了，理由随你编。还有，明日酉时在浮云殿设宴为国师洗尘，嗯，你下去吧，快晚膳时叫朕，朕不唤你，莫让任何人进来，去吧。”“是。”周谨拱着手退出。退至殿外，忙唤人去国师府传喻去了。今儿个皇上的态度，已是明摆着对这国师百般恩宠，若不是皇上随时会传唤，周谨就亲自去了，看来，皇上竟一点不在意八年前……­

　　修净师徒二人的马车入了京，又是一番盛景，虽说雪天路上人不多，且行色匆匆，但各色茶楼酒馆食肆玩店人影攒动，好一派盛世之都的气象。缘若好奇宝宝的心性可谓被激发了个十足十。修净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乱瞧着，时不时开心地冲自己询问，心里一派柔软。此时的修净面上温婉宁静，只是眸光微动，袖中初笋般修长白净的手指纠结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人……他……可……还是舍不下……八年了……­

　　马车直接驶往国师府，府内众人早已得知主人回来的消息，老管家修田更是激动万分忙前忙后地主持着各项事宜。修田是修家的三代家奴了，比任何人都更加忠诚于修家，更加忠诚于修家二十三年前那场灭族之灾中唯一幸免的这位小公子。当年，亏得他奉家主之命带这位年仅四岁的体弱多病的小公子前往不周山求仙问药。机缘巧合之下，竟又投了那位老神仙门下，若不是八年前……净儿修仙，也小有所成了。年逾知命的老管家确是将修净当做亲生儿子般疼爱，自己的两个儿子更是将修净视做亲兄弟。八年未曾回过这邺城，净儿这孩子，总是一派云淡风清的，其实心里有多苦，也只有这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朽，看在眼里了……­

　　“爹！爹！看！那不是净儿的车么！”“是！是净儿的车，爹！”修仁义、修仁孝两兄弟一唱一答，把个老人家激动地忙抬起衣袖沾了沾回忆引出的泪水，挂上一抹亲切的微笑，就那么站着，看那人撩起厚厚的车帘，露出那张想念了八年的脸；就那么站着，看那人轻灵跃下马车，缓步朝这里走来。风灌进他宽大的广袖长袍，仿若仙人。猛地，看到那一头青丝里竟掺杂了近半数的银发，泪水就那么滑过苍老的面容，颤抖地抬起右手，却不敢触摸他的发。修净走到修田面前，一一手执了他颤抖的右手，一手轻轻掠过他的眼角，唇角浅勾：“田伯，净儿回来了。”“嗯！嗯！净儿，苦了你了，我让他们准备了几样你爱吃的菜，一定饿坏了吧。这是？……”修田哽咽着牵起修净的手正要走，忽然看到刚从车中跳下来的缘若，诧异道“这孩子……”，“哦，田伯，这是我的徒儿缘若，来若儿，快唤田爷爷。”缘若几步跳到田伯面前甜甜唤到：“田爷爷好！”“嗯嗯，若儿饿坏了吧，田爷爷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哟。仁义仁孝，将公子的行李安顿好。”“是，爹。”­

　　看着修净修田一干人走远了，仁孝嘀咕道：“哥，你看爹也真是的，公子一回来就一反常态地又哭又笑，到底谁是他亲儿子啊！”见修仁义只是呆呆望着众人的背影，便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哥，你傻啦？”，“仁孝，你看那缘若像不像净儿小时候？只是，他比净儿开心啊。”修仁义虽是在说缘若，双眼却是望着修净单薄瘦削的身影，心底竟是沉沉地痛着。“哥，你也跟爹一样，见了公子就丢了魂儿，搬行李啦！”­

　　饭毕，修净刚吩咐了去祠堂祭拜父母，便听下人秉说宫中来人传旨。待接了旨，只吩咐了掌灯时分唤他，便一人入了祠堂，关了门，就那么静静跪在蒲团上，外面的雪打着雕花乌木窗上糊的窗纸，沙沙的声音更显寂静。柔软却已呈黑白两色的发，乖顺地铺在他微弓的脊背上，柔顺地让人心疼。光线越来越暗，修净已看不清那祭案上一个又一个牌位上的字迹，正如他记不起父母的面容，只记得一团模糊的温柔。二十三年的时间，真的将记忆冲淡了……­

　　“公子，掌灯了。”“嗯，进来吧。”修净一面答着，一面轻理袍摆站了起来，看到是修仁义，淡淡点了一下头，道：“仁义，一会还是你给我更衣吧，我不习惯别人，”仿佛怕谁误会似的又道：“那种衣服太麻烦，你知道的，我穿不来。”听见修仁义答应了一声，修净便开门走了出去，风一瞬间掀起他的长发，身后的修仁义心底一阵温暖一阵心疼一阵酸楚，今晚，他要来了……­

　　修仁义来到修净房间里，便看到修净一头长发已披散开来，只着了雪白的暗云纹中衣，外披一件青罗袍，坐在炭炉旁静静看着书。一个小丫环正为他梳头。修仁义皱了皱眉，接过梳子示意她出去，道：“只穿这么少？”，“嗯，刚才不小心泼上了墨，就脱了。我是修仙之人，没什么的。”修仁义听他如此说，也不再说什么，疏开一旁叠放整齐的朝服，修净配合地站了起来，修仁义穿的很慢，最后在修净腰间坠了块玉，那是修家家主特有的，凤心血玉。然后给他细细将发梳好，用一根墨玉簪将发挽起，他摸着那黑白混合的发，却指尖都不敢颤抖。烛光中，少爷的肩背是如此单薄，修仁义差点忍不住将这日思夜想的人儿拥入怀中。但……他没有.束完发，前厅便有人来报皇上驾临国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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