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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风很爱笑,朋友们说她一定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这是在洛杉矶,她在这里学习摄影。她选择对香港失忆,从此不会有人知道她过去的样子。
风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却迷恋黑白的照片,她说那里有最纯净质朴的情怀,属于世界的原色。她习惯了被指责,他们说她的黑白照片很美,内里却是冷的,正如她自己。她常常想在镜子里捉住他们说的冷,小小的手顺着清秀可人的脸孔滑落到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颗正常跳动的心脏,血脉膨胀,传输着与他们一样的热量。她很清楚,那不是一颗冷漠麻木的心。
来洛杉矶的第一年,她在华人面馆打工,推销她的芝麻拌面。她自创的配料在她的家乡无人理解,那黑与白的颜色甚至让父母小面馆里的多数食客觉得恶心。曾经只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喜欢这种味道,如今那个人也已经远了。
来洛杉矶的第二年,她搬出了学生宿舍,租了一间民房。她的房东是个沉静的华人男子,英俊儒雅的脸庞总是微笑着。她知道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有一种太过超脱世事的安静,淡然得令人心碎。
房东喜欢在客厅里独自看书,他穿得比常人多,脸色却是苍白。有一次她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那里有令人诧异的冰凉。她开始偷偷拍他的黑白照片,他的侧脸沉在阴影里,眼角带出一丝温暖的光亮。
时间长了房东终于发现,他并没有责怪她。他是一个好房东,收很低的房租,从不和她计较金钱。他也是个香港人,两年前独自搬来这里。
风知道他生着病,她不敢问他,不想让他的脆弱变得更加透明。她也从不打听他的私事,他选择孤独一定有伤痛的理由,就像她自己一样。
直到有一天,房东晕倒在了家里,风打电话叫救护车送他进了医院。这时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得了绝症,不久就会离去。风自那时起与他熟捻,她不再叫他房东,她叫他恒哥。
风像对待亲人一样照顾恒,不是因为同情,只觉得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同一屋檐下孤独的两个人应该互相帮助。
恒说:“你是个好心的女孩。”
风大笑:“我可难得听到这样的赞美。”
恒看着她笑,有些迷惑:“以前的人,很讨厌你吗?”
风静静地不再笑了,她想起了南。“恒哥,如果人生能像Word一样删除后重新写入新的内容该有多好?”
恒说:“那样,人们就会纵容犯错,谁也不会慎重。”
“可是人们会因为一次错而否定你的全部,他们不会理解,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是罪人。”
恒温和地笑笑,“要学会包容别人的不原谅,才能求得原谅。也许他人的不理解对你不公平,但当你认识到自己有错时就不会想到再去指责他人。”
风苦涩一笑,也许恒哥是对的,她只想为自己开脱,让自己在想起南时不那么伤心欲绝。她看着一房间黑白的照片,一个自私卑劣的自己已经被她杀死在了过去,她不愿意承认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风,或者说她不愿意面对。
风二十四岁的生日是和恒一起度过的。看着生日蛋糕上跳动的烛火,她不由地想起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那时候有南,她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她的故事很简单,每个女孩都会经历的初恋、失恋、成长,而面前的恒显然复杂许多。
风说:“其实今天不是我真正的生日,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我是个孤儿。”
恒愣了愣,“我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的父母在车祸中丧生,在我六岁的时候。”
风与他干杯,“我的养父母待我很好,七岁的时候他们领养了我,我很幸福。”
恒笑了笑,“看得出,因为你毫不介意地说自己是孤儿。我也有很好的养父母,可惜他们都去世了。”
“所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恒摇摇头没有回答,反问她:“那么你呢?你为什么离开父母一个人来到洛杉矶读书?”
风揉揉头发,“我失恋了,名声很臭,只能出来躲两年。反正那时候在香港也找不到工作,不如混张文凭再回去。”
“你得罪了什么人吗?”
风思考着措词,“我的前男友,他是电视台的高层,我伤了他的心。”
“他报复你?”
风哑然失笑,“他要是这么小气的男人也不值得我喜欢。可是他的朋友看不下去,你知道他们都是干那行的,舆论的力量很强大,我怎么可能混得下去?”
恒意味深长地望着杯中的红酒说:“其实你还爱他,所以才会逃开。”
“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
风说完,哭了。
那之后不久,恒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常常在看书的时候睡着,半夜会呼吸困难。他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天上的白云,淡淡的眼波里有一种深刻的眷恋。他又一次睡着了,风给他盖了一条薄毯。她看见他的手里握着一张照片,是一张合照,他身旁偎着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
恒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风一直坐在他身旁出神地想着什么。恒在怀里寻找,风忙把照片递给他说:“你睡着了,照片掉在地上。”
恒接过照片,戏谑道:“不是黑白照片,你一定不感兴趣。”
“拍得很漂亮,我不讨厌彩色照片。”风想了想,忍不住问:“那个人…她是你的女朋友?”
“前妻,她曾经是我的妻子。”恒淡淡地说。
“她…离开你了吗?因为你的身体?”
“不是,是我离开了她。”夕阳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一丝哀戚。
风错愕,“为什么?”
恒笑了笑,“因为我病了,会死。我告诉她我不爱她了,我要去加拿大生活,不会再回香港。我和她离了婚,我们没有孩子,她会忘了我,以后会找到更好的男人爱她。”他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风不解:“你那么爱她,宁愿让她恨你?”
恒说:“总好过记一个死人一辈子。”
风哽咽:“你…真伟大。”
恒摸摸她的头,“我不是伟大,也许只是想让自己走得安心一些。”他把照片收藏进上衣口袋,望着越来越黯淡的日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洛杉矶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又是晴天。恒的精神好了些,一日午后,他主动要求风替他拍一张照片,他说不想再做黑白照的男主角,他要一点色彩。
天气很好,风在院子里架起了照相机,恒坐在樱桃树下,熟透的深红色樱桃滚落青色的草地。她按下快门,记录下恒生命终结前最美好的时刻。他未必真的快乐,却笑得异常灿烂。
不久,恒走了,风带着一箱黑白照片和别人的故事搬出了那幢小别墅。
来洛杉矶的第三年,风进了一家时尚杂志实习。这份工作她做得中规中矩,没有惹麻烦,也不算有太突出的成绩。
回香港前,她去看了恒。她摘了一捧樱桃放在他的墓前,她希望这个温和的男子走过灰暗孤寂的那段岁月后,终会得到幸福的来世。
他们不明白,黑白照片是最简单的情绪,就像恒爱敏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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