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观熙攘

　　高景，你怎么回事儿啊？一个暑假在家里没野够？这才刚返校日，都还没正式开学呢，你就打架，还一天打两回，你是不是打算把打架当饭吃了？唉。”许冠城举起保温杯饮了口枸杞茶，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低着头，好像十分内疚，实际上是在瞧地板裂缝里虫子正搬着一块类似于蛋糕屑外形的不知道什么食物的少年，高景。
　　高景突然笑了一下，心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许冠城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走到高景身边，以一种同样的视角俯视正下方，终于晓得这孩子十几分钟来一声不吭到底是在“观赏”些什么了。中年老教师只觉得血压蹭蹭地往上涨。
　　“高景！”许冠城的声音好像一片飞刃，划破了整个教室办公室，乃至教学大楼的寂静，连教学大楼外，停栖在茂密老树上的几只鸟雀，都抖了抖翅膀。
　　高景这回终于抬了头，仿佛在相应许冠城的怒吼，并以一种他认为最虔诚的目光看着对方，等待着许冠城的下文。
　　许冠城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说：“你走吧，记得带支笔去总务处门口，门口挂了个报修板，你签一下字，报修我们教师办公室的地板。”
　　时间倒退到五个小时之前。
　　高景双眉颦蹙，耳朵好像被一层什么东西捂住了，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墙壁似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慢悠悠地晃进了关州市重点高中翔真二中高二文（1）班的教室。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偏头瞅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拉开他旁边隔着一道走廊的的位子坐下——教室里没有同桌一说，放眼望去全是单人座——他趴在桌子上，双眼一合，浓密且长的睫毛像一簇杂乱的草，进了一根到他眼里，他忍下刺痛，此刻的他心情不佳，只想睡觉。
　　可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又浮现出父母的嘴脸。
　　“你数学那么好，为什么不选理科？是不是谈恋爱了？你说啊！”
　　“选文科，以后除了考公和做老师还有什么出路？你翅膀硬了是吧？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就决定了啊？！”
　　“……”真烦，高景想。
　　刚才高景瞟到的那个熟悉的少年——他的好基友之一，人高马大的乔祯把身体侧过去拍了拍他。他揉了揉眼睛，方才那根睫毛进去得更深了，他赶忙松手，睁大自己的两只杏子眼伸了个懒腰。
　　“高景！果然是你啊。”乔祯看清是他，喜笑颜开，“我和柱子都以为你会选理科，说说，怎么想的，为啥选文科了呢？”
　　“我现在最烦这事儿，别提了。”高景一口回绝。
　　“哎呀你说说，咋地，年级前二十想堕落一下？”乔祯咬住不放。
　　高景站起来，两个手掌心抵住双耳又倏地松开，那道隔音墙终于“脱落”，乔祯见状也起立，虽然他比高景高了得有半个头，但还是被勉强揪住了衣领。正在气头上的高景把他拉得往前走几步，使得自己正好附身轻靠在乔祯耳边大吼道：“你听清楚了！我不想提这个！”
　　“……”乔祯捂着自己的一边耳朵，骂了一句脏话，“高景你摆什么谱啊，不知道我有中耳炎吗？”随机一拳呼了上去。
　　“……”刚分完班的高二文（1）瞬间开始三两抱团，有的坐着，目光跟着两位当事人的移动所移动，吃瓜群众行为实锤；有的忙着“四处奔波”，打听这两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少年是何方神圣；剩下的几位实在是没听说过也没心思打听的，就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给老师报告。
　　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室里好像所有人都被电击了，死亡一般的安静。
　　“高景，乔祯，跟我出来！”浑厚低沉的男声在教室门口响起。
　　三人走出去大概过了整整两分钟，教室里才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学生们早收到了课表，上面写着的他们接下来两年的班主任，正是方才叫打架二位出去的中年男人，许冠城。
　　我们的高景和乔祯两位同学，有幸在拥有高二学生这个身份的第一天，就因为一个两个人一直声称打着玩的操作参观了高二年级文科大楼教师办公室。
　　大约十分钟之后，高景和乔祯回到了教室。副班主任兼他们的数学老师吴芮，一个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却业务能力极强的年轻女教师，正代替许冠城，面对着全班同学讲述接下来两年的“作战方针”，大体上就是接下来的学习进度安排，临时班委组建。
　　乔祯默默回到了他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高景原本坐的位子上现在却有一个眉目清秀，鼻梁挺拔，抿紧自己薄唇的微驼背少年在专心致志地听各项要求。高景径直走到他身边，想从桌肚里拿走自己的书包然后往后面坐，不过少年快他一步，抢先从右边一闪坐到了后面的位子上，继续专心听讲。乔祯观察到座位变化，和前面的同志打了个招呼，悄咪咪地换到了前一排的位子上，得意洋洋地朝高景挥了挥手。
　　“高景，高景。”乔祯把身子侧过来，想找高景说话。
　　高景还在刚才打架的状态里：“你别跟我说话。”
　　“哦。”乔祯热脸贴了冷屁股。
　　“不过我还真有个问题要问你。”高景话出口的时候自己都想找块豆腐撞死。
　　“说来听听。”乔祯还是很热情。
　　高景大拇指指了指后桌的少年：“你知道这位是谁不？”
　　“他呀，”乔祯回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他可是我们这一届的名人，叫易伽。高一在隔壁的隔壁班的，有名的海王，听说有十几个女朋友。看着也没多帅啊，真是不知道现在女孩子都怎么想的。”
　　“就他？我觉得不像这样。”高景提出了质疑，“是不是在这一届的吃瓜群众的视线里，只要是个五官稍微端正点的，都能配出十几个拉郎配啊？你看看他，除了老师哪儿都不敢看，哪里有个要‘下海捕捞的样子’。”
　　“咳咳。”吴芮清了清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景这边，“走神的同学赶紧回来，我们继续说。”
　　“……”业务能力极强的老师原来弱点在这里啊，这招不够硬，对高景和乔祯这样的根本没用。
　　吴芮刚没继续说两句，高景刚想过去找乔祯继续聊，门外飞奔进来一个气喘吁吁，手撑着膝盖喘了好几口气才站起来敲门喊报告的女生。那女生眉目间竟与易伽有几分相似，汗珠大颗大颗地随着紧贴在脸上的发丝往下落。
　　“嚯，这架势”乔祯道，“怕不是一路跑过来跑了几十分钟吧。”
　　高景没立刻理会他，他听到后面的人一直在轻咳，往女生那边看，好像是在吸引那女生的注意力，就把易伽的行为给乔祯描述了一遍。
　　“你看，这不就‘捕捞’上了吗？”乔祯的目光再次回到女生身上，“我咋觉得这姐们儿有点熟悉啊，欸我想起来了，高景你等等我找一下。”
　　“看，找到了。”乔祯找准时机把手机传给了高景。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几张后桌和女生拥抱在一起的照片。
　　“行，我信了，这小子确实……不是这到底关我屁事啊！”高景道。
　　吴芮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了，她离开教室，似乎是去找许冠城。新上任的班长，一个看起来挺文静，留着齐耳短发，身材微胖，看上去挺讨喜的小姑娘鱼笑妤站在讲台上面管理纪律。
　　女生见老师走了，立刻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易伽忙不迭给她递了几张餐巾纸。可女生汗还没擦完，教室前门就有个短发微卷，穿着校服也掩盖不住街头气质的小太妹过来了，朝着女生那边喊：“管跃！”
　　易伽大步流星地朝着小太妹走过去，管跃紧随其后。小太妹还和易伽友善地打了个招呼，易伽直接一拳就要揍上去，却好像被什么隐形的东西挡住了，没法再往前伸胳膊。易伽一瞥，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高景，虎口箍住了他的半边小臂：“刚返校就打人，是不是不太好。”
　　“要你管。”易伽一字一顿。
　　“你见过几个人行正义事要打女人，有本事打男的啊，下午一点，我在高二文（4）教室等你，你尽管来打，我奉陪到底。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座位上去，一会儿老许来了，你想让我们和班委怎么交代？”
　　易伽猛地挣脱了高景，瞪了小太妹一眼：“周遥予，你要是再敢来烦她，别怪我不客气。”随后回自己位子上坐着去了。
　　乔祯给高景竖了个大拇指。
　　时间点切换到一个小时之前。
　　“乔乔，今天怎么没看见柱子啊？”高景嘴里嚼着菜，含混不清道。
　　乔祯差点把可乐喷了出来，他一提到这事儿就想笑：“这小子可厉害了，记成明天返校，他家又离得远，估计这会儿刚到吧。”
　　“厉害，厉害。”高景道。
　　磨蹭了好久，高景终于进了文（4）班的教室，这会儿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应该是都在宿舍里午休。他正四处环视着，一个声音出现了：“你是在找我吗？我早就到了。”
　　“这招巧妙，”高景插科打诨道，“先发制人，意欲吓死对手取得胜利，少年你很阴险啊。”
　　易伽嗤笑了一声：“既然是来打架的，我也不想跟你磨蹭，来吧，你先。”
　　高景活动几下筋骨，一拳对着易伽肋骨砸过去，半道上又觉得友谊赛不用这么拼，减了一半的力还故意走偏了。没想到易伽这个恩将仇报的小兔崽子直接膝盖猛地顶他肚子了好几下，高景感觉眼前黑了几瞬……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地扭打在一起，高景十分后悔一开始让了易伽，使自己彻底丧失了主动权，只能任人宰割。不一会儿，已经被易伽逼到墙角了。
　　“什么人？你们在干什么？”熟悉的浑厚男声又响起了。
　　鱼笑妤一本正经道：“许老师，是我们班的高景和易伽。”
　　高景心中大呼一声不好，易伽蓦地脱力，高景借着惯性和易伽体位倒转，占领了主动优势，也凸显了易伽的楚楚可怜。但显然这招被许冠城看穿了，再加上他根本不吃这一套，两个人都被带回了办公室。
　　“奥斯卡真是欠你一个小金人。”路上，高景道。
　　“你什么意思？”易伽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高景，你怎么回事儿啊？一个暑假在家里没野够……”
　　于是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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