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柯下山那些年

　　长留山脉绵延数千里，长水穿流而过，两岸连山，略无阙处。峡谷深潭，水皆缥碧，直至千丈可见底。山峰相连，狭隘之处，急湍似箭，若逢断崖峭壁，江水飞流直下，有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之势。飞禽难越，走兽遍地，人迹罕至。
　　自长留山脉西行两百里，地势稍缓，山峰俊俏，有一青峰，名为西山，西山之上，荒无人烟，繁厚的绿意之间，露出一角庙尖。杂草丛中，有碑扑道，碑上文字经过岁月剥蚀，近乎磨灭，仅能从边角文字勉强识得晏阳二字。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西山来了几个人。
　　又是不知道多少年过去，西山又来了几个人。
　　山上住着几位隐士，有从茅山来的道士，有打东边儿来的和尚，有时辩禅论道，好不精彩。
　　这里的人大多没有名字。
　　道观里的道士叫道长，庙里的和尚叫方丈。
　　秋柯和修缘的名字是师父给起的，
　　师父住在晏阳寺，大多时候，他不在寺里。带着秋柯和修缘游走在长留山脉，奇山异水，风景独绝。秋柯和修缘练功读书的时候，他就上山采药。他一个人度过过很多寂寞的夜晚。有一支玉笛，不怎么吹，有一把剑，已经生了锈。
　　修缘觉得师父曾经可能是名震江湖的大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西山。
　　到现在，方丈和道长都很老很老了，在秋柯的记忆里师父却没怎么变过。
　　年轻的时候方丈和道长都是很豁达的人，垂老之际却都想着成仙之术。
　　在某个夏天里，虽然没有蝉鸣，但白昼很长。
　　晏阳塔后的烂柯亭里两把剑斜斜立在木桩前，主人坐在石阶上闲聊着。
　　“师姐，你说是那老道先飞升还是那和尚先成仙啊？”修缘溜圆了眼，看着树间蹦跶的松鼠。
　　“都不成。”秋柯抬头，树叶被吹得簌簌得响。
　　“为什么？”修缘问道。
　　“但凡一心想做什么事，火燎了心，这事往往成不了。”清风吹得秋柯凉爽极了
　　“不是说心之所向，无所不至？”松鼠消失在了丛林中
　　“嗯.......可是太想了，心里向着的方向就变了。
　　秋柯接着说道
　　“就是忘了做这事的目的，只想做成。”
　　“我胡扯的。”秋柯看着修缘圆圆的眼，甚是可爱，不由地想笑。
　　修缘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颔首敛眸“大师，我悟了。”
　　秋柯看着他装得有模有样，扑哧笑出声。

　　不知道这是在西山过的第几个年头，禅房外头的竹林也开过一回花。
　　她很小就跟着师父练剑，如今山上已经没有人是她的对手了。
　　不过，师父从没有出过手。

　　师父教她练剑时很有耐心，刚开始的时候，秋柯总会难受的哭，师父就用手摸摸她的脑袋，有时秋柯就会想起方丈宽大的手摩挲着光滑的木鱼的样子。

　　风软软的抱着她，却裹挟着一丝危险的气息。秋柯尖起耳朵
　　门外是一阵陌生的脚步声，可西山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了。他只站在门前，也不敲门，也不说话。
　　修缘看到秋柯突然警惕，拔起了剑。师父在山上采药，大师兄不知道在哪里，如果遇到危险，他要保护好师姐。
　　两人屏气凝神来到门口，只听到门外细微的喘气声。
　　隔着一扇门，三人静静对立着。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丝焦灼，不如先发制人，修缘想着，
　　脚步声再次响起，草沙沙的，声音渐弱，秋柯仔细听着他离开门前，顺着小路，踏上了青石板。
　　“修缘，我跟着他，你上山找师父去。”
　　修缘回应师姐的时候只看到墙头稍纵即逝的一抹裙边。

　　秋柯隐匿在繁厚的枝干之中。
　　这是一个很狼狈的男人。
　　他走的很慢，握着半柄残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发勉强用布条束起来。身上布满伤痕，有些血迹已经干涸，布料和血凝在一起，，一条新生的疤狰狞地裂开嘴。可见他路经长留，一路来的并不顺利。这幅狼狈的样子让她回想起初次见到大师兄的时候。

　　来西山必经长留，长留山上的走兽，威猛异常，野性纵横，加之地势险峻，能到西山的人非同寻常。
　　师兄是十年前被师父捡回来的。师父曾在长留山寻到一处水潭，群山坐拥，清澈的蓝光在雪山之下，像镶在大地上的一只眼，幽幽摄人心魄。偶然性起，去看湖的时候发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把他捡了回来。刚到晏阳寺的时候，他差点就活不了，气若游丝，命悬一线，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方丈很热心地表示可以帮忙超度他。
　　不过他还是活了下来，从此就成了他们的大师兄。
　　但他什么也记不得了，这对他来讲或许是件好事。他在西山上过的很自在。
　　和西山上的人不一样的是，大师兄不会武功，也不太读书。

　　眼前的人停了下来，静静坐在小溪的斜坡旁。拇指缓缓擦拭着那半柄剑，新鲜的血顺着剑滴入小溪，血滴在水中绽放，而后消逝不见。
　　剑被擦的锃亮。秋柯终于看清了他的神情。
　　和他这个人一样奇怪，泪从他脸上滑落，一滴接着一滴，鼻子里发出野兽的低嚎，鼻涕和泪落在胡子上。他紧紧咬着牙关，面部紧拧，破碎的痛苦从喉咙里逃出来，终于忍不住抽噎，肩膀耸动。
　　他抹了一把泪，捧起一簇水来认认真真洗了脸。眼里重新迸射出光，冰冷而决绝。
　　握着他的剑，顺着原路往回走着。
　　不过这一次，他再不会回头。

　　修缘轻功了得，行如疾风，上山不过瞬息之间。
　　青峰之巅，师父静坐着。
　　修缘站在师父身后，轻轻喘着气。
　　“修缘。”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一样，师父背对着他，旁边是那支很久没吹过的玉笛。
　　“师父，有人上西山来了。”
　　“嗯。”师父没有多说什么
　　“来，坐到师父旁边。”
　　修缘理了理下裾，盘腿坐下，面向群山，山林毓秀。
　　“起风了，你听听风的声音。”
　　修缘就这样听着风从耳边溜过，小绒毛被吹起，痒痒的。吐了一口气，撇去杂念，他心里蓦然一空，只听见风声悠然。
　　他转过头看着师父。
　　师父拾起玉笛，笛声散入清风，群山回响。悲怆之感油然而生，好像把人带回过往。
　　师父的脸渐渐模糊，笛声低沉哀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而后悲恸似临绝境，心中愤懑难平，转而豁然开朗如入空谷。
　　修缘觉得师父变得很遥远，一时感到迷茫，关于师父的过去。一曲终了，悲欣交集。
　　“走吧，随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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