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日月共存

　　庚寅年，暑夏，亥时。
　　一个普通到不值得提起的夜晚，江西龙虎山的后山，一颗粗壮的古树下突然出现了异样。被树荫覆盖到的地方，小小的碎石被地下的力量震的在跳动。
　　巡山的小道士刚刚注意到这片林区上方出现许多飞鸟，他提着手电赶来查看。注意到那颗树下的力量后，小道士关了手电，小心翼翼的往前挪步。还未等他靠近那棵树，一只手突然破开地从土中伸了出来。
　　小道士哪里见过这种事情，他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的连大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瘫软的坐在那，惊恐的看着一个人从那块土地里爬出来。
　　她扶着树干，跪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时隔这么久，她的心脏突然又开始跳动了，这感觉还真是够奇怪的。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土掩盖的看不清原色了。小道士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一个女孩，一个很年轻的女孩。
　　可是她为什么会被埋在地下？
　　她迷茫的看着周围已经变得陌生的环境，挪了挪脚，扶着树干站起来。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又熟悉又陌生。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醒来了？怎么周围会变化这么大？她环顾四周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受到了惊吓的小道士。
　　她挪了挪脚，颤颤巍巍的走到小道士面前。小道士看着她的眼睛，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那是双很干净很亮的眼睛，应该不是鬼魅。小道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这位姑娘，你…”
　　小道士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女孩却直接越过他，朝着天师府主殿的位置走去。
　　“哎！姑娘你……！”
　　小道士刚想拦着，突然袭来的一股风把他整个人吹起来，双脚离地，就像是被风包成了一个茧。他只能看着那个不知身份的陌生女孩一步一步朝着主殿走去。

　　“师叔！有人！有人！”
　　张灵玉刚从浴房洗完澡出来，就看到自己的师侄急慌慌的跑过来找他。
　　“前门！前门有人闯进来了！”
　　张灵玉什么也没说，他把怀里的衣物、木盆往师侄怀里一塞，运起炁往前面的前门跑。
　　这么晚了，怎么会突然有人闯天师府的山门？怎么敢！
　　张灵玉刚赶到前门，眼前的一幕简直让他震惊。那些守山的师兄师侄像是被风困住，全都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之中。空地中间站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孩。
　　他本以为闹出这么大动静是全性妖人来闹事，却不曾想到只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不过这女孩…似乎也不是善茬。
　　“何人敢擅闯天师府？！”
　　“……”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面对这个女孩，张灵玉不敢冒险。他邹着眉头，直接运炁，狠狠挥过去。意料之外，那女孩没有出什么招式，居然是直接受下了那一击。她整个人后仰，倒在地上，不再有动作。
　　“张…之…维……”
　　张灵玉刚转过身就听到那女孩气息微弱，耗尽力气说出了这个名字。他刚想上去去问个仔细，身后便传来了老天师的声音。
　　“灵玉，这是怎么了？”
　　“师父。”张灵玉行了礼，侧过身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只是一个闯山门的，已经处理好了。”
　　张之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女孩，只是一眼，他却觉得无比熟悉。那件被土掩盖住原色的衣服…为什么会那么眼熟？那材质，那绣花…各种各种都在勾起他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很漂亮的小娇娇。她第一次来山上时，穿的好似这样的衣服。
　　张之维的心在狂跳，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伸出那双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把她的头发从脸上拨到一边。露出来的小脸让他整个人愣在那边。
　　“云仲！”
　　不会错的！虽然她脸上全是土渍，但这张脸庞他张之维绝对不会认错！
　　张之维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脑袋，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捏着衣袖一点一点地擦着她脸上的土渍。他有太多情绪涌上心头了，但喜悦一定占据了大部分。
　　“云仲”，这个名字说出来，张灵玉也是一惊。在场的师兄弟们可能有不知道的，但是张灵玉不一样。他曾无数次看到师父写那个名字。他也曾听师父与田师伯谈起过这位天赋绝顶的“云仲”师叔。

　　那位叫云仲的师叔被天师安排住进了张灵玉的卧房。张灵玉当然不会有什么怨言，毕竟老天师说过，他住的地方原先就是这位师叔的房间。
　　他和老天师并肩站在屋外。屋内陆瑾陆老爷子的曾孙女正在帮忙清理云仲。好在昨天十佬聚在一起商量事情，陆瑾和他陆家的宝贝疙瘩暂且住了下来。不然云仲脏成这样，还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老天师！云仲回来了！？真的吗！？您可别跟我开玩笑。”
　　刚收到消息便匆匆赶来的陆瑾，人还没到，声音倒先来了。
　　老天师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好一会在转头看向陆瑾。“不是玩笑。老陆，她还活着。”老天师脸上的笑意是藏不住的，他很开心。
　　“就算活着，她今年也该是快百岁的人了！她怎么会……”
　　陆瑾心里依旧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云仲虽然年轻他们几岁，但毕竟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怎么会这么多年下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老陆，你忘了她姓什么，她是谁了吗？”
　　老天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周围又起了风，树被吹的“飒飒”作响。
　　陆瑾似乎是被老天师的话点醒了，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她是谁呢…”
　　陆瑾睁开眼睛，也转头朝着那扇紧闭的门看过去。突然想起的东西，解答了今夜发生的一切，也安抚了陆瑾那颗乱如麻的心。
　　“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张灵玉站在一边，他看着老天师和陆瑾的身影。他还不能明白这两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伤的似乎是个不能伤的人。

　　屋外的三个人各怀个的心思，那扇门也终于被打开。
　　陆玲珑从屋内打开门，她朝着屋外的仨人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照顾好了。
　　仨人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只是站在门外看了一眼里面的女孩。床榻上，她被清洗干净，穿着张灵玉未穿过的白色道袍。这张脸生的是真好看…连张灵玉这种“不近女色”的小道士都心里一跳。
　　老天师合上门，和他们走到离屋子远一些的地方。
　　“玲珑，辛苦你了。”
　　“老天师您这是哪的话啊，对玲珑来说这就是举手之劳嘛。”面对老天师的感谢，陆玲珑这小丫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站在陆瑾身边，局促的摆了摆手。“哦，这位姑娘身上有很多伤痕，我已经替她擦过药了。”
　　陆玲珑的话让老天师和陆瑾一愣，他们对视了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或许一个眼神，就足够他们两个人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今夜，注定是个带着欢喜带着忧愁的不眠夜。

　　张灵玉受老天师所托照顾他这位云仲师叔。还特意嘱咐他千万不能让田师伯知道云仲回来了这件事。他虽然心中有惑，但也没有多问。
　　张灵玉一晚上都静静地跪坐在云仲身边。一直到凌晨，窗外透进屋的光都已经变成淡淡的蓝色了，张灵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屋内悬挂着的钟表，都凌晨四点多了。
　　他低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或许是实在是无聊了，又或许是好奇了，他看着云仲的脸，从下巴到嘴巴到鼻尖到眼睛到额头……这张脸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是两个字“漂亮”。
　　张灵玉也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子，平日里上山的游客那么多，不缺长的好看的女孩子，但像云仲师叔这么好看的…他只在那位被称为“画仙”的荣满臻先生的画里，在有当代“王安石”所称的兰佩安的诗文里，看到过读到过。
　　张灵玉看的出了神，以至于床榻上那人睁开眼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师…师叔！”
　　张灵玉手忙脚乱的，他收回视线，像偷吃糖果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样，不知道这时候要做些什么。
　　云仲睁开眼睛，她扶着床坐起来。转头看向身边的张灵玉。张灵玉红着脸也这样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张灵玉眼见着他这位云仲师叔整个人躺在了自己的腿上，拉着他的袖子，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下他不敢动了。袖子抽不出来…腿也麻了，动弹不得。他更不敢去把云仲挪回床榻上。没有办法，张灵玉只能闭着眼睛，在心里狂背《道德真经》。他能明显感受到怀里那人的呼吸…张灵玉现在只求快快到卯时。那时候师侄一定会来叫他去吃早餐的。
　　张灵玉闭着眼睛，他似乎也慢慢适应，接受了。心静了许久，卯时终于到了。
　　但今天来叫他的可不是师侄了…
　　“老陆，你看，我就说云仲这小毛病没改过。”
　　老天师的声音让张灵玉惊醒，他回头看过去，见自家师父和陆瑾陆老爷子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师！师父！我！是……”
　　张灵玉慌的很，他忙起身解释，但那“咚”的一声又让他一愣。他似乎忘记…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看着失去支撑物而摔在地上的云仲，灵玉吓的刚要去扶。地上的那女孩的手却突然动了动，她撑着地板坐起来，整个人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仨人。
　　“云仲。”
　　老天师走近他，蹲在她面前，叫了声她的名。
　　她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除了那“张之维”三个字后，她就再也没发出过一点声音。
　　陆瑾也蹲在她面前，仔细看着她的脸。左看右看…“老天师，云仲这怎么感觉…”，陆瑾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力气大的人云仲的脑袋都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这怎么感觉…傻了？！”
　　陆瑾一脸震惊，他不敢相信那个当初鬼点子贼多，聪明到把他们几个耍的团团转的小姑娘…居然变成了现在这一副傻不拉叽的呆瓜。
　　“师…师兄？”
　　云仲试探的叫了一声张之维，她看着老天师的眼睛，那眼神很难让她把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张之维串联在一起。
　　看着她的眼神，陆瑾明白了。不是她傻了，是因为他们已经年迈了…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了。
　　“笙儿，我是师兄，是你之维师兄。”
　　张之维也不慌，他明白，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新生儿”。她熟悉的世界已经“死了”。
　　“你看，陆瑾。”张之维揽着陆瑾的肩膀，笑着给她“介绍”这位她曾经的旧友，“陆瑾，那个你经常欺负，说他憨的陆瑾。”
　　“师兄…陆瑾！”
　　尘封的记忆匣像是被打开了，过去的种种像洪水一样往外涌。她痛的流泪，整个人直接扑进张之维的怀里。
　　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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