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紫霜河

　　东面的厢房一下子就燃了起来，滔天火光借着风势烧红了半边天。一点点地撕咬着夜幕深不见底的黑暗，浓浓的青烟笼罩在府中大院的上空。
　　屋里的烛火还亮着，被晚风吹动猛烈地摇摆了几下。簟零躺在软榻上看书，方才打了一个盹儿，睡着了。
　　院里的仆人手忙脚乱的光顾着逃命，影儿晃晃荡荡的。又是一阵人声鼎沸，她蓦地一惊，睁开眼。
　　簟零醒来的时候，馨儿正好踢门进来，窗纸上倒映的火舍上蹦下蹿，明澄澄的一片。
　　“小姐，不好了……火烧到这边来了。”她眉心深蹙，眸底无边的灰暗几乎让人窒息。
　　“啊，爹……快看看我爹！”簟零突然嘴唇发白，目光幻散，东倒西歪的走了几步，身子一下子软了起来，幸好被馨儿搀住。
　　“小姐，您别担心……老爷不会有事的！”她的眼眶蓦地红了，两行清泪落下来。
　　簟零的双脚已经使不出力气，绝望的深眸里已然不见泪痕。她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往前移，浓烟熏得双眼阵阵刺痛。
　　“咳咳咳……”浓烟中的灰烬肆意翻飞，无孔不入。热辣辣的火光映得她面目通红。
　　“小姐，你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馨儿拦着她，眼睛都哭肿了。
　　簟零充耳不闻，目光直视着那个方向，乱风卷着火舌，眼看要烧到她的衣裳。
　　“零儿……”这时，一个粗重混厚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簟零立起身子，竭力扭过头，“爹……”一股脑儿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
　　“傻孩子……”他的手轻抚着她的头，被她紧紧的抱着，喘不过气来。
　　突然，她感到指间一抹萧杀的凉风，爹爹的身子随着抽动了几下。青铜色的光刺入他的后背，飞镖间的蛇纹图案凶猛骇人。
　　“快走……”气息沉落的一瞬，他冰冷的身体倒在她跟前……
　　“老爷……”馨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呆然不动。
　　又一枚暗器从另一个方向射来，快若离弦，直入她的心脏。
　　“小姐……当心！”
　　馨儿正欲伸手去挡，一道黑影已将簟零托起，那人蒙着面，只看到一双炯炯照人的眼睛闪着幽黯的光。
　　梦魇似乎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像是阴魂不散，在十年间的日日夜夜里时断时续。这些漫如长夜的年岁，就像一个荒芜的时光甬道，幽寂冷暝，暗无天日。落脚之处似若无声，好像有人疾推她的后背，夜里深重的湿气却拖扯着她单薄的衣袍，一路上磕磕绊绊，走不动也走不远。
　　道之尽头隐透出一丝虚无的昏黄，迟缓的、浸没在寒夜空洞的黑暗，在森然的凉气里撕扯，居然冷光刺目。她只能眯着眼，适应长睫下突兀的光线。来路苦多，跌跌撞撞，不察不觉的鼻青脸肿；去日无常，凄凄彻彻的徒墙四壁，那一刻的生死，恍惚近在咫尺。
　　簟零从床上一跃而起，朱唇煞白，汗渍透过薄衫浸出水意。这样的情形已经有多少次，深更半夜的惊醒，被噩梦，被艳唇溅沫的尖嗤，被来势汹汹的掠夺。她反抗，她挣扎,她避让，无济于事。娇艳欲滴的花朵一旦凋零，便注定枯萎、败落，拖着草芥般卑微的命数，佝偻的活着。她知道，天堂与地狱不过一步之遥。她只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哪怕熬煞了青春……
　　馨儿闻声过来，慌慌张张地拭去她额间的汗珠，和声软语：“做恶梦了？”
　　簟零淡淡的摇摇头，敛眉垂眼，不想让眸色里的清冷给人瞧见：“扶我出去，透透气。”
　　馨儿取了一件浅蓝色点着碎花的云纱披在她肩上，搀着她湿重的身子，好像双脚软绵无力。
　　天色微蒙，破晓的晨光照耀着檐角的一抹新绿，悠悠的清香飘荡在空气里。鸟儿啄食着地上的菜籽和米粒，叽叽喳喳地扑了扑翅膀，飞走了。
　　她干涸的眼眸里，又荡漾起水意。十年寥尘，风雨如晦。
　　撩人的寒意令人瑟瑟发抖，目光轻掠之处，只见大街上一个青衣少年打马而过，色如冠玉，俊采异常。马儿“喁喁”的嘶鸣刺破了晨色里若隐若现的清静。侧目的一瞬，那张瘦削的脸上一对炯炯的目光恰恰落入她的瞳仁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光亮……
　　她的手微微一颤，纨扇落下，溅起一地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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