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

　　这是一个不大的县城。偏僻而不被重视，小而显得拥堵，生活节奏很缓慢。当地人拥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悠闲，仿佛人生所有故事都是为了在这个地方耗尽春光。其他工作，理想什么的，都成了不太成功的点缀品。至于GDP，就业率，国民增长值等挂钩的东西，那就更远了，是报纸上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而已。

　　文乐岚就出生在这么一个县城。且已经过活了17年。

　　她的家庭背景就像是上帝定制的统一模版。派送到人间很多，所以显得平凡。通常在这样的地方，拥有这样的背景再想有一番作为，需得付出极大努力。可文乐岚有甘于平凡的自觉，她沉溺悠闲日子中碌碌而为。偶尔一瞬间会有未被生活磨灭的智慧闪现，也是很快湮灭下去。

　　可以这样说，她的内心是与众不同的。可这有什么用。人们通常缺乏深入挖掘的习惯，一块看起来很像石头的璞玉与一块石头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璞玉们通常会因为不得志而显得痛苦。可文乐岚不会，她当石头当得很快乐。

　　她今年读高二，在没有朋友，不想学习，不愿回家，没有很多钱的情况下，在属于初夏的周末选择了反复乘坐公交车打发时间。这对她来说恐怕是最好的选择了，选单独的靠窗的位置，一趟趟地过已经熟悉的风景，没有人会在意你的神游天外。

　　文乐岚出神地望着窗外。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可她需要借眼前跳动的景色来整理自己的思路。

　　在坐到第6趟的时候，车上上来一个老人。文乐岚本来一如既往在看风景，可偏偏在那个时候，她打了个哈欠，把视线投向车内。

　　上车的老人头发花白，用一根黑色橡皮筋扎着，发梢戳着脖子。她微微弓着腰，是很朴素老人形象，站在投币箱那，抬手投进早握在手里的一块钱。文乐岚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文乐岚往后看了看，车上已经没有空位，于是她站了起来。

　　但是，当老人转过身的一霎那，她一下子就后悔了。这撑死也就只是个大妈，而且目测年龄绝对没有超过30岁！文乐岚一下子变得很尴尬，而走到她旁边的那位阿姨也很疑惑，可她已经站起来了，于是干脆就硬着头皮说，阿姨，您坐。

　　那位阿姨似乎有点愕然，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然后笑容满面地说，好，谢谢你。

　　文乐岚松了口气。结果又听已经坐下的人微笑着加了一句话，“这是我到这个城市来，第一次被人让座呢。”

　　文乐岚那口气一下给憋了回去，又开始觉察到自己刚才那个蠢动作。她看了看旁边的人的脸，笑得很真诚，于是也就笑着说，“看您的脸，都觉得要给您让座还要再等30年，我只不过提前练习一下而已。”

　　那人笑得很开怀。

　　后来再短短的车程中聊了一些什么，文乐岚不记得了。只记得到了最后，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这个陌生的人。

　　文乐岚走下车的时候还觉得很惊讶。她回想起刚才的那位陌生人，长得很普通，穿得也普通，但皮肤很白。与她聊天时，她的嘴角永远是微微上翘的状态，声音柔和坦然，听着很舒服。

　　陌生人并不能跳出路人的印象，她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那一头灰白的头发了。

　　自己并没有给她手机号码的理由。但当那双眼睛含笑望过来，说道“留个电话吧，以后我好联系你”的时候，自己鬼使神差就觉得窃喜，然后飞快地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文乐岚怀着那份讶异回家了结果刚站在家门口她就后悔了。自己明明打算在外面逛到深夜，结果就因为陌生人那么一句“现在到了吃饭时间了，快回去吧，要按时吃饭才健康。”就梦游般地走回来，真是脑子被磕了那样的听话。

　　她皱眉，还是掏开钥匙打开了门。

　　进门后依然是一股浓厚的酒味，她瞅了瞅墙角边，一堆的瓶子上又多了几个。然后径直走向卧室，看着躺在床上大醉不醒的人。

　　嗜酒，间歇性爆发要打人。可喝完的酒瓶永远整齐地码在墙角，醉了就躺在床上睡觉，也不乱砸东西，就连发疯到要打人也不会失控到杀了自己。这人的酒品不是一般的好呢。

　　文乐岚冷笑一声，上前去拍拍男人的脸，用很大力气，直到他迷迷糊糊睁眼看自己。

　　“喂。”她问道，“你要不要吃饭？”

　　“……”

　　“那我就不煮你的饭了，你饿了自己去下面。”文乐岚自顾自地说完，就走到厨房去淘米。青菜煮肉，还来一个煎蛋。她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弄营养的饭菜，对了，还要按时吃饭。

　　刚扒下两口饭，电话铃就响了。文乐岚有点不快，接过电话粗声粗气地喂了一声，但过一会声音就小了下去，只嗯嗯啊啊地应着。后来对方说了点什么，她犹豫了一下，“现在？……也好。”再过一会就挂了电话，她望着刚被挂掉的电话，思考了会，然后删掉了最近的一条来电显示。

　　她走到餐桌前看了眼没吃饭的饭，冲屋里面喊道，“我出去一下，饭在桌子上你等会吃。”没得到回应，她也不在意，拿着外套就出门了。

　　虽然口袋里没多少钱，她还是招了一辆TAXI。然后报了刚刚听到的餐厅地址。

　　到了目的地，那人果然在门口等着，见到她打开车门就很高兴地招手，然后过来付了车钱，把她领到里面已经预定好的餐位上。

　　“想吃什么？”女人拿着菜单问道。

　　“随便。”文乐岚说，“反正你不在我没机会进这种高级餐厅的，你有经验些。”

　　女人笑着去摸她的头，文乐岚没躲，只崩着脸听她不拿菜谱报菜名。

　　“你这次打算好久走？”文乐岚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东西，觉得味道怪异，又不好吐出来，只能皱着眉头咽下去。

　　“一个星期后吧。”女人也喝了一口饮料，姿态优雅，然后抬头很诚恳地说，“文文，这次我想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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